所谓贫穷（下）

这几年，没有吃的、难以生存，更别说念书了。总而言之，我们村就是这样出奇的落后。

我爸爸，为了给我省出口粮，每一顿都留下自己大量的粮食。随着长时间的饥饿、以及巨大的工作量，爸爸的身体变得更差。最后就这么被饿死了。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现在能陪在我身边的，就只有爷爷和虎哥了。我到如今还在内疚，因为我的命是我爸爸换来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的整个村子，每天都在忙碌地觅食。不管是草根、树皮，甚至连床板木头都能烧柴做。

这个时候，连二康家也撑不下去。他那暴躁的、高高在上的父亲，怎么也不愿意走几十里地、翻几座大山去找能吃的东西。

一天下午，二康跑来找我。“郭城。我家实在没东西吃了，反正你之前也偷过我家的东西。也是时候还给我了吧。”

“我最后又没拿走。你怎么不去找江斌还有他的几个小弟，就来找我？”

“江斌跟他妈妈出去找吃的了......我的意思是，我只把你当做我的朋友。”

朋友？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这样一个词对我的引诱实在是太大了。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不再落单。我把自己辛苦攒下来的一块干草绿豆饼给了他。他一句谢谢也没有，同一头饿狼，疯狂地吃了起来。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情，那饼连一点碎渣也没有了。我一直都不舍得吃。“你也太小气了吧，就这么点？跟你当朋友真不值。”说完，二康就傲慢地走了，剩我一个人傻愣在原地。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但那时候已经晚了。

爸爸走后，就是爷爷每天出去卖咸菜。一个老人家，在外难免受到欺负。但那咸菜卖相确实不好，仍有人愿意交换、也算是老天之赐了吧。晚饭就是一碗清得几乎没有米的绿豆粥，还有一块干草饼。我和爷爷两个人分。至于虎哥，它也就只能吃吃杂草、啃啃树皮。这一段时间它瘦成了皮包骨，看得我内心隐隐作痛。毕竟爷爷不在的白天，只有它能陪着我。

没过几日，二康爸爸的死讯就慢慢讲开了。

传言说，他爸爸因为蔑视吃那些不好消化的野菜，而被饿死了。这种情况下，哪家会在意这些。大家的共同目的就是填肚子、活下去。所谓的大户人家最终还是被脑中的奢侈扼杀掉了。

这下子，二康家里就只剩下他妈妈、和他自己了。有钱又如何，买不到粮食也都白搭。再加上他们一家本就是靠祖辈遗留下来的财产过日子，实际上没有多少真本事，论干活赚钱能力，他们甚至还不如一些贫困家庭。

现在的每一天，二康都与他的妈妈到处乞讨，向别人家要食物。从前的他们四处炫富、毫不考虑农民的感受，当今却沦落到这般地步，我不相信会有人可怜他们、帮助他们。

直到他们找到我家。

我本打算无情地轰走他们，却不料爷爷将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分了三分之二给他们。

“为什么要给他们啊爷爷？二康之前还骗了我的干草绿豆饼，我自己都没舍得吃。”我一边说着，还一边恶狠狠地瞥着二康。他眼神躲闪着，但并没有自悔的意思。以他们现在的处境，若是要想活命，确实什么也不能反驳。

见气氛尴尬，二康的妈妈匆匆说了句谢谢便带着二康离开了。

“城城，炫耀心理属于人之常情。大家都是在努力生存。而上天的幸运总留给平日中耐心积德的人。”

一连下来几个月，二康和他妈妈时不时就来我们家蹭吃蹭喝。我不知道究竟是他们自己放下了面子和尊严，还是说归根于爷爷好心的邀请，我都不能接受。每每想到他们的存在让我们家变得更加困难，我就难以理解爷爷的包容心理。

那时候的我，真是恨死二康了。

不出所料，我跟爷爷也只得扒树皮、吃草根，偶尔实在忍受不了，正当饿晕时，才拿出最后一点点的咸菜来吃。大家的胃都已经缩小到了极致，却还是吃不饱。吸收不了营养，长不高、身体素质差都成为了村里孩子的通病。二康和他的妈妈也再没有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