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尸王

神颜不可直视，即使这只不过是一具化身。

巫离歌眼眸中含着神光，这才避免了双目失明。

出乎预料的，这位神尊并不高大，戴着黑纱斗笠遮住大半张脸，乍看之下不过像是个普通的少年人。

白色衣衫不染尘埃，边角还绘着赤色翎羽。

祂左手抓握着一个奇怪的黑色长匣，形似棺材，被红绳密密麻麻地缠绕着。

一时间除了天上雷鸣，竟是静谧无声。

妄尘表情都快绷不住了。

难怪昆仑君都不愿意和这位接触，和祂说话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让开。”祂再度开口，手中长匣上的红绳如同活物一般自己解开，缠绕在他手臂上。

“冕下……请……遵守规则。”妄尘几乎是咬着牙将话说出来，冷汗已经顺着下颌滴落。

杀意越发浓重，几乎全都压在妄尘身上。

他脊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却仍死死撑着。

巫离歌嘴角渗出一抹血痕，他根本无法想象此刻妄尘又承受着何等痛苦。

轰隆——

一道雷光落下，砸在一旁的枯树上，火光亮起，整棵树都在燃烧。

祂略微抬头，一双石榴红的眼眸斜睨了眼那雷云，瞬间所有雷光消失，连雷声都停了下来。

乌云转瞬消散，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黑色挂在天边。

仅仅是一个眼神，便是将天道都吓得不敢造次了。

不过见天道如此行径，祂反而收了些许杀意，使得对面几人压力大减。

“虚无尊者已承诺将她交由吾处置。”祂突然放下手中长匣，红绳重新将其缠绕，“条件，先行赎罪。”

“谢冕下体谅。”妄尘狠狠地松了口气，这才勉强将凰玉心用黑色绳索捆绑。

凰玉心原本以为跟着执法者就能逃过一劫，却不想自己最终还是要落在仇人手中，不由发出一阵尖锐的狂笑。

“你们这些神果然都是一伙的！什么神尊九罪，不过是怕凡人超过你们，站在你们头上！”她嗤嗤地笑着，那双眼睛充满恨意地看着祂，“什么尸王……不过是我族最卑贱的奴仆！”

“无知。”祂语气淡然，“腐朽之物，当被覆灭。”

“呵呵，你别得意，迟早有一天你们也是被舍弃的腐肉。”凰玉心反唇相讥，失去一切希望的她也不再惧怕，“百鸟……你也不过是我脚下的灰尘罢了，哦对，那凤冠和嫁衣好看吗？没看到你嫁给那个贱民真是可惜。”

祂像是听不见那些侮辱，没有产生任何情绪，只是无喜无悲地看着她癫狂的模样。

妄尘却是听得心头一惊，连忙施咒封了凰玉心的嘴。

乖乖，这可是那位曾经的黑历史。

不论是大家族卑贱的私生子，还是被逼男扮女装代嫁，这可都不是他能听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巫离歌，发现那家伙还吐着血呢，眼里却是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星陨阁人多眼杂，得把那小崽子带出来重塑血脉。”妄尘瞪了眼巫离歌，“她身上凤凰血脉还残存一些，差不多够用。”

巫离歌将玄鸢拉起来，这才凑过去打量着凰玉心。

“抽了血她会怎样？”

“她不死又不是靠着那点凤凰血脉，抽了也死不了，无非是老一点。”妄尘道，“不过对她来说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女人最是怕老，但无论哪个种族都逃不开生老病死，哪怕是神也会有天人五衰而后归真。

不出所料，听到会变老，凰玉心眼中满是恐惧，死死盯着妄尘。

妄尘从袖中抽出一个卷轴，细细看了一遍又确认了好几遍，这才恭敬地对神尊行礼。

“冕下，此人于诸多世界犯下滔天大罪，但受害群体基本尽数陨落，卑职决定先让她于此界赎罪，再押送易天六道细审核对。”妄尘紧张不已，“不过她手中有两只凤凰性命，参与具体判罚的恐怕还有轮回尊者。”

沉默了半晌，妄尘已经再脑袋里核对好几遍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

“可。”

他又狠狠地松了口气。

按律凰玉心必然是要关押在永恒之间接受虚无永罚的，于狭窄的空间中剥夺所有感官与力量，不生不死。

但既然有神君虚无尊者许诺，赎罪最多也就几万年，于他们而言闭个关就过去了。

届时凰玉心难逃一死。

也许对她来说，以苍老的容貌死去，也是某种意义上最大的惩罚。

……

这两年的中州格外热闹。

先是天府联盟和魂殿矛盾彻底激发，摩擦白热化。

又有石族重蹈覆辙，与灵族一样全族凭空消失，药族炎族和雷族结成联盟。

不过这些纷争，却是干扰不到他们。

或者说陷入苦恼的只有巫离歌一人罢了。

因为战争，大多数炼药师无心钻研丹道，转而投入炼制伤药。

战争会死很多人，玄鸢这两年四处奔波为亡魂超度，既能加快轮回修复，也可以防备魂族大肆抓捕灵魂体。

妄尘一直在为钰琉重塑血脉，因为凰玉心身上的凤凰血所剩不多，他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给小崽子温养。

即便如此，也无法与纯血凤皇媲美，但他若是还有机遇造化，不见得不能恢复。

但他并不具备吸收涅槃骨的资格，属于双亲的涅槃骨终究还是要回到神冢。

神尊自那日之后便独自离开了，只是偶尔还会过来看看凰玉心的情况，每次都让妄尘如芒在背。

巫离歌靠着一棵古树，看钰琉化作原型吃力地扑腾翅膀，试图飞上树枝。

他本体并不如双亲一般庞大而美丽，一身雏羽都尚未更换还带着绒毛，乍看之下像一只圆滚滚的小鸡仔。

“毛都没换还想飞。”巫离歌越看越觉得滑稽，忍不住笑出声。

“别闹了，过来。”妄尘端着一碗黢黑的汤药，“还有最后一点血，给你换完就结束了。”

钰琉闻言化作人形，却因为走路没能反应过来摔了个仰倒，狼狈地捂着屁股。

药不是给钰琉喝的，而是能让凰玉心“听话一点”的小手段，这在刑堂可是必备的东西。

两年间，被断断续续抽取凤凰血的凰玉心比起被追杀时更加狼狈。她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上，双手被黑色的绳索绑在身后，但凡有一点小动作都会被一串黑色符文束缚在原地。

她眼中是一片死寂，不论是看到妄尘还是钰琉都没有任何情绪，可唯独见到神尊，眼中满是憎恨与嫌恶。

巫离歌很少靠近她，因为那腐朽的气息实在是难闻。

若不是今日给钰琉重塑血脉需要他搭手，他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莲花的清香……”她声音喑哑，如空洞一般的双眼死死盯着巫离歌，“骗子，都是骗子。”

阴冷的杀意突然弥漫，妄尘差点手一抖将药碗扔出去。

神尊再一次出现，即使刻意收敛，却依旧带着足以让常人瞬息死亡的杀意。

“冕下，今日是最后一次取血，结束之后就可以押送回去了。”妄尘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么抹恐惧。

“吾与她说些话。”祂将声音刻意放缓，少了几分冷意。

“那我等先行回避。”妄尘见状就要开溜。

“不必。”祂伸手摘下斗笠。

巫离歌第一次看到真神容颜，在对方刻意收敛的情况下看得真切。

祂看起来的确年岁不大，约莫有十六七岁，墨色发丝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柔顺光滑，被一根简单朴素的赤色发带束起。

与那一身冰冷恐怖的杀意截然不同，那是一张眉目如画格外昳丽的脸，无喜无悲如同冰冷而神圣的神像。

唯有睁开那双如宝石一般的石榴红双眸时，才能看出其中深邃与杀意。

祂眼尾绘着如凤尾一般的红纹，给神圣中添了一丝邪气，如同堕入凡尘的神祇。

“无论过去多久，我都忘不了你这张脸……明明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同。”凰玉心眼中流露出一丝嫌恶，“都不过是摆在货架上任人挑选的货物罢了。”

巫离歌暗自心惊，明明气息截然不同，细看却是生得极其相似。

“汝走不出过去，注定被困于过去。”祂仍旧无动于衷，“吾代祂传话，‘祂从未骗过你’。”

凰玉心听了这话反而嗤笑一声，“这话祂自己信吗，我的仇我的怨我的执念我的喜怒哀乐在祂眼中一文不值！”

“自始至终，我都不过是祂眼中能给祂带来些许乐趣的玩物。”她说着，口中涌出一股漆黑的血，“你们那备受尊崇的神君虚无尊者，不过是个无心的垃圾。”

祂忍不住皱眉，却又很快平息。

“咳咳……你不信？看看幽冥里有多少游荡的荒魂，无间里又有多少罪囚，这些……都是祂零悦造成的业障。”

祂听闻如此话语，不做任何回答，只是语气漠然道：“世人受七情六欲所困，勘不破，便无从触碰大道。”

祂似乎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巫离歌，“神所行，皆出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