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成玦（终）

成嘉醒来时，正躺在一处山涧旁，天光早已大亮。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般，肉里也似灌满了陈醋，又酸又软，使不上半分力气。而他身前，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

成嘉不认识这个女人。但他认识女人背后的那把刀。那样宽那样长的一把刀，他此生只见过一把。

她是从何处得来的断山刀呢？算起来，这刀应是在斩龙崖底吧。难到她也是砺剑山庄的人？但为何自己又不曾见过呢？成嘉脑子里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然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找错了重点。重点好像是，这个女人救了自己。

是了。他记起了。自己奋起最后一丝力量跑进了山林，但是似乎仍未摆脱追兵。追兵里除了侍卫城卫，还有几个太子府上招揽的客卿好手。即便进了山林，自己依然没能摆脱他们。而后，自己似乎力竭而倒……

“醒了怎么也不说话？”那女子发现成嘉已经苏醒，便开口问道。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顺手为之而已。倒是你，怎么惹上东宫的？太子府上每天轮值的客卿也就那么几位，为了你几乎算是倾巢而出了。”

成嘉不知个中恩怨该从何说起。便以杀父杀母之仇告知。见女子点点头不再说话，他便主动言道：“敢问女侠如何称呼？救命之恩，成嘉没齿难忘，日后定当衔环以报。”

“你不用客气。我救你确实只是顺手为之。谁让我跟东宫也是有仇呢。对了，我叫简小菁。”

“简女侠！能否冒昧一问，您背上的刀是从何而来？”

“它呀，我亡夫的。”

简小菁说得轻描淡写，但“亡夫”二字听在成嘉耳里，无异于一柄利刃捅进了心窝。将他心里近日来所有的痛苦一下子全都激了起来。

“你……你是秦王的遗孀？”

“哦？看来你也认识林枫啊。其实算不上遗孀，他还尚未娶我过门。”说到最后，简小菁眼神变得幽深起来，神情也似暗淡了几分，不复之前的轻松洒脱。而后，她便看见成嘉猛地翻身而起，直直地跪在自己面前。

“你这是作什么？”

“我对不起秦王……”随后，成嘉将自己卧底砺剑山庄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你杀了我吧，我愿以死偿命。”

简小菁听完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叹道：“如果十天前你告诉我这些，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你。但现在，杀你有什么用呢？杀了你他也活不过来。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没有你成嘉，也会有张嘉，李嘉。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谁让他偏偏生在了帝王家呢！”

“刚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我甚至想直接杀上太子府去。但人活一世，终究是无法任着性子来。我不只有未婚夫，还有父母亲族。”

“罢了罢了！跟你说这些作什么。我自去了，你也且好好活着。若是非要报仇你便去报，但在此之前，劝你最好先去找找那位鱼鱼姑娘。愧疚本质上是自私的，只会让自己心里更好过，并不会让被伤害的人轻松一丝一毫。试着放下心中一些自私的愧疚吧，这样你才有机会真正弥补它们。”

“对了。最后一句忠告，伤好了再去。”

简小菁说完便走了，走得潇潇洒洒，仿佛她从未曾出现过。而成嘉仍跪在那里楞楞地出神。他需要时间。这一日一夜间的变故，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不唯心灵上，更是十多年来业已生根的认知和信念上。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成嘉不知跪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时，天空正洒下了星星点点的雨丝，整个山涧慢慢升腾起一层濛濛的雾气，将眼前的一切遮笼地如梦似幻。

忽而，成嘉听得山林深处传来一阵似吟似唱的歌声：

人间事，难明最是情和爱。

总是多情的，多无奈！

无情的，最无赖！

酒千壶，愁几块？

浇得肠断谁来怪？！

无谁怪，无谁怪

既是各有各的痴，

那便各偿各的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