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成玦（04）

洛城，皇宫。

明帝已经老了。老到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他感到，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林允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看着这一代帝王近乎油尽灯枯的样子，一时间竟又生出一丝不忍来。他知道，自己今天要说的事，又会加速这位老人的衰老。

“枫儿呢？”明帝的声音十分微弱。

您眼里果然还是只有四弟啊。明帝的一句话，将林允心中刚刚生起的那丝不忍瞬间浇灭。

“父皇是问四弟吗？他啊。就在几天前，跳崖自杀了。”

林允轻描淡写地说完，便看到明帝果然如他所料般双目圆睁，显得异常愤怒。他梗着脖子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最终还是颓然放弃。

“唉……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死他呢？”

“父皇，四弟是自杀的，儿臣未曾逼他。而且，即便要怪，也应该怪您对他太过宠爱了。以至于他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稍有不顺就自杀了之。唉！”

“我跟你说过，那只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偏爱，而不是帝皇。他不会是你的威胁，你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我知道您也觉得他的性子不适合继位。但那是您清醒的时候。而如今，您清醒的时候可是越来越少了。”顿了顿，林允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还有。您可能不知道，四弟的武功可是愈发精进了。影子说，不出五年，只怕他都赢不了那把断山刀。这让儿臣很难心安啊。”

明帝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中，流下几滴浊泪。

……

太子回到府邸时，成嘉已在书房前等候多时。

“想清楚了？”

“嗯。”

“说说看。”

“我想求个长假，出去散散心。”

“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

“……唉！也罢。去散散心也好。”

“谢殿下体谅。”

成嘉从殿下书房退出来，觉得身子一下子轻了许多。最近几天经历的事情和变故，自己内心的苦痛与迷茫，比之遇到太子之后这十多年来加起来还要多，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眼下，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明天就要离开了，自己该去哪呢？真的不再回来了吗？明天告别时又该说些什么？……在太子府邸的最后一晚，成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睡不着的成嘉所幸起身出门，他决定再去远远地看太子一眼，便悄然离去。这样，便可省却那许多告别的烦恼。

府中的明岗暗哨成嘉虽不是十分熟悉，但也大致了解。所以很快，他便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太子寝居。他的住处离此本就不远。

太子屋里依然亮着灯。成嘉就躲在窗外的一颗老槐后面，静静地看着灯影。

殿下总是如此勤勉，将来应该会是一个好皇帝吧。殿下常常挂在嘴角的笑意，他那副时时刻刻都智珠在握的神态，应该就是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一灯油、一砚墨熬出来的吧。

正当成嘉想要就此离去时，却见灯下忽然多出一道身影。然后便有说话的声音传来。成嘉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但又不甚真切。

好奇心一起便怎么也按捺不住。于是，成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向前凑去。渐渐地，声音清晰起来。

“影子啊影子。你哪都好，就是杀气太重了些。”

“他可是知道殿下不少秘密。”

“那又怎样。我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我不利。”

“但如果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呢？”

“……他又如何得知呢？当初我们大费周章地驱赶黑熊，可不就为求个天衣……”

“谁？！”太子尚未说完，忽听影子冲窗外一声厉喝，同时闪身护在太子身前。

窗外的成嘉心思电转，几乎在影子出声的瞬间便转身飞掠而去。他方才听到“黑熊”处，心神猛地一颤，脚下一时失了分寸，便教影子听出了动静。所幸，影子第一反应不是擒敌而是护得太子周全，这才让成嘉寻得逃出生天的一线生机。

但即便如何，在他一路逃出太子府，翻城而出时，仍是被守城军士乱箭射中了肩头。

他顾不上拔箭。他知道拔去剪头只会让血流得更快。他只能咬紧牙关，不停地向前跑。他也不敢顺着官道跑，因为他已经听到城中战马嘶鸣的声音。

黑夜中本就难辩方向，成嘉这慌不择路间也不知自己是跑向了何处，也不知跑了多久。正当他感觉身子越来越重，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时，忽而前方地势渐陡，影影绰绰的树木渐多起来。

成嘉不由心中一喜：这是近了山前了？！一时间，他体内竟似又涌出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一头钻进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