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接连下了几天雨，天气猝不及防的冷了，冬天又该到了。

　　自那夜遇刺后，墨兰卿身边的暗卫便多了好几发，思洛更是形影不离的跟在她身边。她也不恼，思洛一向安静，时时在身旁也不会觉得碍着什么。

　　只是让墨兰卿忧心的是师傅的伤总不见大好，眼见着都结痂了一个不小心又裂开了，为这事儿一向好脾气的她已经冲着宫女发了好几遍火了。

　　久雨逢晴连带着人的心情都好多了。

　　墨兰卿觉得今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便想着扶师傅出来晒晒太阳，总闷在殿中也不好。

　　“师傅！师傅？外面的太阳好暖和，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阳可好？”

　　墨兰卿一路小跑着进了千肃离的寝殿，沁泞站连忙出来阻拦却是晚了一步。

　　屋中千肃离正半裸着身子坐在殿中，旁边放了一个木盆真冒着热气，手上还拿着一个毛巾。

　　“……”

　　仿佛时间静止一般，所有人都怔愣着，沁泞连忙挡在墨兰卿面前，低头行礼道：“公主，先生正在沐浴，还请公主回避。”

　　听到沁泞的话语，墨兰卿才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捂住眼睛，逃也似的冲出殿中。思洛不明所以，以为出事了想着进去看看。

　　“别进去，师傅在……在沐……沐浴。”墨兰卿小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

　　“公主？你怎么了？脸怎么又红了？”墨兰卿回到自己的殿中，采薇见她畏畏缩缩的样子，一路跟着问，思洛用眼神暗示她好几次她却依旧不解，以为她是让自己去安慰。

　　墨兰卿径直走到自己寝殿，将头埋在被子里，采薇怎么叫都不出来，最后还是思洛进来将她拉走的。

　　此时此刻，千肃离见墨兰卿跑了，依旧若无其事的擦拭着身体。嘴角撮着淡淡的笑意，一双凤眸在匍匐的雾气中失了冷色。

　　“公子，沁泞有罪，还请公子责罚。”

　　“你有何罪？”淡淡的语气，分不清怒威。

　　沁泞一时哑言不知如何答话，一阵沉默。千肃离也不讲话，依旧做着自己的事，似乎有意在等她回话，又似乎对这事毫不在意。

　　“公子，我……”

　　“今日天气不错，出去逛逛。”

　　沁泞还在踌躇着，千肃离却已经从里面出来，穿戴整齐，抛下一句话便率先走了出去。沁泞有些应接不暇，心中喜忧参半，最后还是跟着出去了。

　　千肃离似乎心情不错，一路左悄悄右看看不知不觉中以顺着小道来到一座亭子。

　　亭子三面环水，水中锦鲤在有些干枯的荷叶间穿梭，游得倒是欢快。

　　“姜先生是吧。”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千肃离转身，瞧见一个温文俊郎的少年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在下高泽义，可否与先生同游一番？”

　　千肃离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锦衣高冠，眉目清逸俊美，面容和善，待人谦卑有礼，举手投足间给人温润儒雅之感。

　　“能与世子同游，落隐求知不得。”

　　高泽义闻言浅笑，做出请的姿势让其先走，自己随后更上，两人顺着亭子一路朝着东面走去。

　　“先生伤可好些啦？说来我也该谢谢先生关键时刻救了卿儿。”

　　“世子客气了，只是巧合而已，若换了旁人，落隐也会搭救。况且公主唤我师傅，我自当护她周全。”

　　听到师傅二字，高泽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瞬间失了光彩，他微微低头垂眸掩盖，而后侃侃道：“卿儿向来顽皮，前几年还气走了好几个琴师，能唤先生师傅，想来心中定是敬重先生的。”

　　千肃离闻言再瞥见高泽义细微的神色变换，心下了然，却依旧淡淡道：“公主年岁虽浅，却在琴艺方面造诣颇深，每每传授她琴艺时都是一点即通。这么多年能听懂在下的琴曲之人不多，若说我与公主是师生倒不如说是知音来得更准确些。”

　　“先生严重了，卿儿既然拜你为师，想来琴艺方面不如先生，知音一说实在有些荒谬。”听到知音二字，高泽义说话的语气到底是重了些，他看着他，神色也不似之前一般和善却也依旧温和。

　　“世子有所不知，所谓知音重的是同情而非同艺，不然为何一代名师俞伯牙却视小小樵夫钟子期为知音呢？”千肃离对其眼中的怒意视若不见，依旧淡淡言语，神色冷冽，让人琢磨不透。

　　“……”高泽义无言以对，心中怒火微生，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有些无奈，最后只道：“先生，泽义还有事情要办，便不作陪了，告辞。”说完也不等千肃离说话，立马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千肃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撮起一抹冷笑，而后看了看不远处的沁泞。

　　沁泞会意，走了过去，轻声道：“公子。”

　　“派人去查一下高泽义与那老狐狸以及墨骐君直间的关系如何。”

　　“是。”犹豫了片刻，沁泞又道：“昨夜少主回黍离了。”

　　“哦？她可说了这几天去哪儿啦？”千肃离看着池中的锦鲤，漫不经心的问道。

　　“说是那片林子的尽头的村民所救，具体位置不详。”

　　见千肃离不说话，沁泞又道：“公子，要派人去查吗？”

　　“不用，这几日查得紧，让她先回去吧。”

　　“是。”

　　千肃离看着池中游动的鱼儿，神色平静。对于千汐音他到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泽义一路走着，脑袋萦绕着“知音”二字，挥之不去。抬头却见以到了磬华殿门口，本想走的，却又不知不觉走了进去。

　　“义哥哥。你怎么来了。”墨兰卿正惬意的晒着太阳喝着酒，却见高泽义神色有些落寞的自殿外走来。

　　“我没事儿，就是自你这儿路过，想进来看看你。”无论高泽义情绪如何，在见到墨兰卿时总会不由自主的变得温和，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如同习惯一般。

　　“义哥哥，要不过来坐会儿？”阳光下，明媚的少女一只手抱着玉色瓷酒壶另一只手正向他挥舞着。

　　“好。”高泽义有些愣神，随即向她走去。

　　“卿儿，你年纪尚小，酒要少喝些。”刚来到她身边便有酒香扑鼻而来，墨兰卿有些微醉。

　　“非也，非也。酒乃佳品，世人皆可饮之，与年纪何关。”墨兰卿说着拉了高泽义坐下，拿起旁边的杯子替他也倒了一杯。

　　高泽义本想拒绝，可那杯子以递到唇边，再看看递酒的人，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大大的，美丽且可爱，遂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酒香瞬间在舌尖散开，满口流香。

　　墨兰卿见他喝了酒，便笑着坐了回去，一双明亮的星眸盯着他看，而后问道：“义哥哥不开心？”

　　“卿儿聪慧，这都能看出来。”高泽义说着夺过墨兰卿的酒壶，自己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墨兰卿见此皱眉“义哥哥怎么了？”

　　高泽义闻言放下酒杯，认真的看着她，而后诚恳道：“卿儿可知你有父亲的溺爱，哥哥嫂嫂的宠爱，还有一群忠臣有趣的仆人，遇到危险时更是有人前仆后继的为你挡刀，和这些比起来我对你的爱，也只能算是其中之一，微不足道罢了。”又是一杯酒饮下，继续道：“可是卿儿，我爱你。这种爱不比你身边的任何人少。我七岁离开父亲母亲来到这皇都，整日就是陪着你皇兄练剑习武，磕了碰了也只敢一个人偷偷哭。”回忆往事他眼中皆是伤情，又是一杯酒入愁肠：“可是卿儿，我也无憾。在最落寞之时有你替我擦眼泪，安慰我。后来我渐渐大了，也不会哭鼻子了，每有成就之时都有你在身边喝彩，失败之时也有你的鼓励，真好，真好……”

　　那天高泽义一边喝酒一边对着墨兰卿说了好多话。

　　许多年后，当高泽义一身红袍，牵着别人的手跪拜天地时，墨兰卿便想起了这时的晌午，阳光和熙，他微醉，她也微醉，爱情的种子就此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