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真味 楚歌轻唱（4）

“慕容君笙！你给我出来！”

刚走到回廊的转角处，一个甚是熟悉的女声便已传入了耳中，带着滔天怒气。

听到这个声音，慕容君笙足下一滞，微微蹙起眉，方才眸中清宁和煦的笑容亦瞬间淡去了几分。

片刻，他轻轻阖目一叹，道了句：也好，脚下的步子比方才更快了些。

“慕容。。。。。。”东方宸正待再次扬声而呼，却见那个人已经近到了自己的面前。

“师妹，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慕容君笙道。

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响在了耳畔，熟悉、礼貌而又略带几分疏远。

东方宸方才尚未出口的喊叫便卡在了喉中。

在听到慕容君笙声音的那一刻，原本的恨意竟立时退去了不少；而在看向他的那一瞬，她原本满是怒火的心竟会被扯得微微一痛。这样的反应，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面前的人依旧是着一身青衫，这是他一直喜欢的素色，却不再是过去的青布衣衫。一眼望去便知这衣服的质地比过去好了许多，细细的云锦上罗织着精巧的暗花，腰间垂着块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环形玉珏，袖口袍边纹着银丝边，行止间恍若流动的明辉。

两人四目相对之间，他就这么看着她，眸中一直透着清清浅浅的笑意，却是熟悉又陌生。这便是人常言的物是人非吧，她心中暗想。

“师妹今日专程到此寻我，想必该不会是来我这儿做客的吧？”半晌的静默后，慕容君笙先开了口。

“作客？”听到这个词，东方宸复了思绪，口中轻哂，面色一沉，冷声斥道：“今日我来，便是要亲口问你，可是你杀了我爹？”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慕容君笙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而一双明眸此刻沉静幽深如潭。

“究竟是、还是不是？”听不到他的答话，东方宸再次问道，音调更高了几分。

“是。”这一回，慕容君笙出言应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平平淡淡，无悲无喜。

“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东方宸亦出声复述道，面色瞬间白了几分，望向他的目光盛满了不解与悲凉。

于她而言，自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便是震惊。虽然未说出口，但心中总还怀藏着那一丝希望，希望是大家弄错了。那希望固然微渺，却毕竟还是存在的。然而，就在刚才的那一刻，他亲手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为什么？！他是我爹！也是你的师父啊！师父收你为徒，传你医术，助你护你。可你竟然狠心杀了他！想不到我心中那个温文尔雅，对人关怀体贴的慕容大哥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举动！到底是为什么？就为了这个能让你衣锦食玉的王府？！”东方宸望着他，虽是声声质问，却是语调凄切。

“师妹。。你。。。。”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满目悲切的容颜，慕容君笙眸光微沉，忍不住向前近了半步，开口却道：“师妹，我本也无心伤害师父，毕竟他对我有大恩。要怪就只能怪他太不识时务了。”

“你，不要叫我师妹！”转眼间，东方宸已收拾了情绪，又复了初到王府时的肃杀，秀眉倒竖，厉声喝道：“好一个‘不识时务’。爹他最不识时务的便是收了你！慕容君笙，如今你我之间再无兄妹之义，剩下只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既然是你不仁在先，那就休要怪我不义了。今日我便要为无辜惨死的爹爹报仇！”

言及于此，东方宸已经高扬起手中的剑，指向对面的慕容道：“出手吧。今日要么是我为父报仇，要么是我学艺不精丧命于此，你我两厢无悔！”

说着，她径自冲慕容君笙飞了过去。慕容君笙望着她，没有出手，直到剑已到了近前，才轻轻侧身闪过。东方宸一击不中，转身便又是一剑。慕容君笙提起脚跟，身体向后一仰，舒展双臂，便如大鹏展翅般从她的长剑之下滑了出去。

“想不到数日不见，你的武功倒又精进了不少。”东方宸冷笑道，一个回身，便又挺跃再刺。

“是吗？”慕容君笙一边腾挪闪避着，一边不疾不徐地淡声回应道：“这么久不见，师妹的武功也有进境啊。”

“慕容君笙！你若再不出招，就休怪我不客气！”东方宸一个收身道。

说话间，她再次扬剑飞身冲他袭来，而这一次，破空的剑气更为凌厉。

而这一回，慕容君笙定定地望着她燃烧着火焰的双目，再未挪动脚步，只是稍稍扭身，错开了剑锋稍许。

随着“刺”的一声轻响，剑锋划破了他的衣衫，没入了身体。血立时便流了出来，并顺着剑身淌到了地上。

“你、你。。。。。。”她惊道，立时顿在了原地。

看其方才的武功架势，这会儿东方宸大抵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伤到慕容君笙，此时看到如此景，竟是不由地愣怔在了原地。

“你不是想杀我吗？是的，你说得很对，是我狠心杀了师父，是我忘恩负义。你不是想报杀父之仇吗？那么你看，这样如何？”他有些漠然地问道。

说着，慕容君笙竟是在自己身上带着剑的情况下，一步步地走近东方宸。

随着他每多走一步，剑锋便更深入体内一分，血更为肆意地从创口中涌出，亦从他的唇边溢出。而东方宸似茫然，似骇然地看着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自己，一直走到她的面前。至此，她手中的长剑已从他的背上透出了小半截。

她终是回过神来，看着他，“嚯地”一下拔出了长剑——冰冷的剑握在她的手中，而他温热的血喷溅到了她的白衣襟前，绽开了团团殷红的血花。

一个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之人的血竟也是如此鲜红而温暖——很奇怪的是，这是她在那一刻最先想到的。

剑已离体，他虽勉力支撑了须臾，终还是渐渐地倚着院中的树干跪倒了下去。

看着他慢慢滑倒了，她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慕容君笙费力地支起身子，用左手擎住了她的手，一时间她竟没有挣开。

他的右手在身上摸索了片刻，而后覆上了她的手掌，将一个细长而坚硬的金属顺势物悄塞入了她的衣袖中。对此，她本能地想要甩掉，然而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终是没有。

只因为面对着她的那一刻，他轻轻启唇，低唤了声：“宸儿。”

那一刻，他的目光，他的声音都让她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仿佛过去那个被她唤作大哥的慕容君笙又回来了。

似是虚弱无力，他的手慢慢垂了回来。杀伤了王府中的贵人，她便也不多逗留，看了他一眼，从屋顶纵身腾跃而出。

“就这么放了她？”对面远处的高阁上有人问道。

“算了，放了吧，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反正目的也达到了。”一袭华服的年轻人点点头离去了。

地上的他默默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翕声轻道：希望还能赶得及。

“啊！公子！”一道惊呼声由远及近响起，他的眼前却渐渐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