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是汉姓，那李季瞧着，也不像是外族人。
和女儿平日里那冷冰冰的性格不同，谢廷性格温和，终日隐居在那云庭山里，寻常也就能和女儿说上几句话，可知暮整日不是埋头研究药理，就是沉迷在棋谱中，不大理会他，他总觉着无趣。
倒是这个叫李季的年轻人，礼数周全，为人谦和，同他聊了几句后，让他觉得很是投机。
尤其是聊到前朝，李季所知甚广，见解又独到，让谢廷大呼相见恨晚，可知暮听到两人的交谈后总会提醒父亲。
自从几十年前，北契破关，覆灭前朝，将汉人贬为最低等人，还不许百姓在提及前朝。
她爹却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谈论这些忌讳的事。
“爹心里有数，从一个人的谈吐就能看出这个人的品性，这后生言谈出众，谦谦有礼，品性绝对差不了。”
过了几日，李季身上的毒渐渐除清，知暮是想着该开口催他离去了，可他爹总说：，“他身体还弱着，你等他再休养几日”
等他已能下地走动，就是她正在廊下的棋盘上落子，忽觉光线一暗，抬头就看到了他站在身侧。
李记只瞧了瞧那棋盘上的走势，便道：“前朝国手李蔚老先生留下的残局，想不到竟被姑娘破了。”
她心下一动，自古善弈者，谁不渴望对手，听了这一句话她便知他定然也是个中高手。
那是李季首次见到她笑，虽是极浅，可眉目间的冷意都尽数融在了那上扬的唇角边。
“来一局？”她抬头问他，轻声问。
两人的对弈从傍晚始，中途他唤那叫何平的侍从来掌了灯，可等何平第二日清晨来看，两人竟还坐在廊下。
何平震惊不已，他家公子自年少时起，就以棋艺卓绝而闻名，后来上京有名的国手，都一一被他打败，多年来在未尝遇到过对手，没曾想，有人能与他旗鼓相当。
这位谢姑娘，倒真不简单。
最后一局是平局，李季眼中的光彩，比他以往任何一次赢棋都盛，那目光再看向她，底下便有藏不住的暗流。
知暮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眉梢，都变得柔和起来。
可这山中的宁静，伴着桀桀地脚步声，一队身着甲胄的官兵冲进了院中，为首的是个身穿官服的男子，北契的官服。
那人见到李季就跪地行礼，“下官救驾来迟，请郡王恕罪！”
知暮的脸刹那间冷了下来，她转头直直看向他，看到他扶起那官员道：“杜知府无需多礼，请起”
淮州知府度翰之。当初北契攻入淮州，便是他开城献了降书。
当李季看过来时，知暮已收回了目光。
北契入关后，贵族纷纷改姓汉姓，皇族姓元，若她记得没错，北契八大氏族之首的徒单家，便是姓的李。
她想过他会是什么身份，独独没有想到，它会是北契人，同她有家国之仇的北契人。
杜翰之是来接李季回杭淮州城的，谁料他却摇了摇头，含笑道：“你那淮州城里，多少人埋伏着想杀我，上一次是我命大，这一次可不敢回了，我就在这儿等吧……”他顿了顿，“等那位从南边回来。”
他说的不无道理，何况便是没有道理，杜翰之也不敢反驳。
于是就那样继续在庄子里住了下来，知暮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这人自己是赶不走了，他要留下她无可奈何，却可以将他视为空气。
她在未同他说过一句话，李季心中也明白她的态度，汉人最重气节，记得年少时听先生说起前朝末帝投海，沿岸数十万民众殉国，他虽为北契人，也对此万分敬重。
便是她对他脸色再不好，他也不曾在意，只如从前一般，见了便与她问好，哪怕得不到应答，有时也同她说几句话。
“只是可惜了，”无人时，他拈着棋子低叹道，“生平第一次遇见对手……”
她却再不肯与自己对弈了。
杜翰之却对他十分戒备，生怕她也是逆党，会对李季不利，不仅让官兵将她监视起来，言语间也带着冒犯。
李季听到了便皱了眉道：“杜知府，谢姑娘是我救命恩人，烦请您往后对她客气些。”
杜翰之自然想不到他竟对这女子如此看重， 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转了身去。
晨时，推开窗就瞧见那道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在庭中晾晒药材，袖子被挽起，露出一段白玉似的手肘，莹莹如有微光，此刻薄薄的晨曦洒在他衣衫和乌发间 ，似有光华笼在她周身，哪怕只着荆钗素裙，亦足以动人。
何平进来时，就看着自家主子失神地凝望着窗外，顺着那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那院中的人。
“主子若真是心说这谢家姑娘，”他低声开口，“大可以将她一齐带回上京，”这天下谁不知多少女子想进咱们公主府，您身边却连卫红袖佳人都没有。”
李季缓缓收回视线，淡淡道：“不是所有喜欢的事物，都要占为己有，她这样干净的人，我若一己私心带她去上京那种地方，于心何忍……”
他说着，微微摇头，可眼底，却是一片难言的黯淡。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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