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冰缨幽悠闲地泡在热水中，奔劳半日，好像的确有些乏了。她带着现代的思维来，还是不习惯洗澡时身边有人，便让侍女们在外等候，只一个人待着。

蒸腾而起的水雾笼着冰缨幽光洁白嫩的肌肤，给她增添了几分魅惑。她拨弄着水中的花瓣，自觉来此已有五六天了，该有的记忆都差不多了，前世的一些恩怨也都理清楚了，但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前几日好不容易才过习惯了怡红院中的日子，与这身体也渐渐契合了一些。但如今又被接入程家变成了大小姐，又让她有些迷茫了。程府不比怡红院，很多时候由不得她随心所欲，好在程家也与其他大户人家不同，对家中女子没有什么拘束的规定，不追求所谓的大家闺秀，要不然，她得把自己郁闷死。

老夫人房中，程以轩、程以逸兄弟二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安顿好程夫人的程缨羽陪同老夫人走了进来，赶紧上去迎接。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面前的三个孩子，一向慈祥的面容露出一丝严肃：“你们以为，这件事如何?”

“轩儿认为她是妹妹。”程以轩略略思索，回答道，“轩儿回忆与她比武时，感到她的轻功甚好，速度极快诚然剑术不佳，但那白玉笛上有机关，可化作鞭子也可化作长剑，她使用起来也颇为娴熟。”

程以逸点点头，表示与程以轩想法一致。程缨羽毕竟是个女子，心思要缜密一些，她觉得祖母已确定了冰缨幽的身份，只是在顾虑一些别的事情，便问：“祖母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对三人道：“那冰缨幽目前看来，确是我程府嫡长女不假，她也算是京中有名的人物，礼数之类不必担心。不过，还是需要注意一些才好。

“那个叫琴欣的丫头，看起来也是个懂事的，又会武功，确实可以做个侍卫。灵西我看着是个老实的人，据说冰缨幽对她有恩，也好管教。

“不过那个梓羽，若有一天闹出什么丑事来，立即赶出去！”

三人知道祖母心中顾虑，自然都答应下来。从老夫人房中出来，两兄弟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程缨羽从他们身后走上来，边走边嬉笑着道：“看来男子生的太俊也不是什么好事呀。两位哥哥，最近可要小心咯！”说完，扯着身边的芷妍就溜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沐浴后的冰缨幽回到房中，却只见琴欣与灵西在收拾东西，而不见梓羽的身影。她的心中陡然生出不祥的感觉，赶紧问道：“梓羽呢？”

听到冰缨幽的声音，一直忙着的灵西赶紧抬起头来上去迎接，回道：“奴婢不知，她方才还在这里收拾东西呢，怎么一眨眼人便不见了。”

这个丫头，还是不知规矩。冰缨幽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灵西道：“你快去将她寻一寻，此处毕竟是程府，不同于怡红院，由不得她到处乱跑。”灵西看冰缨幽眉头紧皱的严肃模样，便即刻领命出去寻人了，房中只剩下了若有所思的琴欣和冰缨幽。

“为什么将她带出来？”琴欣走到冰缨幽跟前，阴沉着脸问道，“你前世可没有做这件愚蠢的事情。”

“我……”冰缨幽被琴欣严肃的态度吓到了，她自晓得梓羽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带她入程府，冰缨幽也一直提着个心眼，但看琴欣这个样子，她一下就慌了神，好不容易让思维定下来，才支吾着道，“我觉得她的身上有什么秘密，也许与当年穗黎的事情有关，带在身边好调查一些。”

琴欣垂下眼帘，思索一番，问道：“记忆恢复完了？”

“除了和成枭有关的，其他都恢复了。”冰缨幽眨巴着她水灵澄澈的眼睛，满脸无辜的表情，仔细看着琴欣的表情，悄悄伸出手扯了扯面前佳人的衣袖。

待人冷漠的冰山美人心里也有柔软的地方，一处是翱成枭，另一处便是江琴欣。

琴欣看着她这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带着嫌弃十分无奈地笑了一下。她拍了一下冰缨幽扯着她衣袖的手，叹道：“罢了，过来坐着，我给你讲程府的事情。“

程家在整个鸢水都算是一等一的大家族，初代程国公便是鸢水初代皇帝的好兄弟，为日后皇家与程家的关系打下了基础。

说来也巧，偏偏每任皇帝都与程家子女关系甚好，至今也没有过任何隔阂。也许这是因为程家死忠于国家，凡事以国为大，而后才是皇子如何，适合继任皇帝的皇子，程家都会在当代皇上的意图下帮扶他；但若那皇子不适合，程家是如何也不会帮助的。

其次，程家每代总有一个女儿进入皇家，但也都是真心相爱，并非程家交到皇家手中的人质。或皇后、或贵妃、或亲王妃，史册记载显示，都是十分贤德且受人尊敬的。

程家嫡系子女最后多为武官，但文官也有不少，且个个优秀，在鸢水历史上都是有名的人物，庶出相对逊色，但也有几个成功的，比如现在的宁远侯程冕。

而这是因为程家有一柄家传的宝剑，嫡系子女自能够自如地拿起那柄宝剑起，便需开始习武了。当代程国公程华、宫里的皇贵妃娘娘程潇，翎西将军程翎分别在四岁，八岁和五岁时便开始习武。

而这一代的程家嫡系子女，则更为出色。

程以轩三岁开始习字，四岁便可吟诗写文，五岁开始习武；程以逸三岁习武，全鸢水现在几乎无人能敌，但是念书学文这方面却不是很擅长；传说中的嫡长女程缨幽四岁开始习武，较其大哥还早了一年，乃是程府百年来女子中的先例；程缨羽是早产儿，自小体弱，直到十岁那年才勉强拿起来那柄剑，程夫人心疼，便和程国公说了情，免了程缨羽习武的必要课程，只学一些防身术，专心研习琴棋书画。

于此，京中一直都传着程家这柄剑有灵性，自会辨别一个人习武的资历。

的确，程家儿郎在战场上皆有一种不可战胜的气势。

程以轩二十岁，在十八岁时曾与其父共同击溃北匈大军，封临淮将军。

程以逸十七岁，在十六岁时只身率伤员众多的残军走出荒漠，顺手还踹了一个沙匪窝。

程缨羽十二岁，精通琴棋书画，知礼淑贤，温婉纯良，是宫中九公主的陪读。

这一代的程夫人岭山忆是岭山皇室的公主，不顾父母反对嫁与程华。本身岭山一氏便是鸢水帮扶的小国，两国间有一种不能道明的附庸关系，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皇上，王爷，或是对皇位有意向的皇子，对这一代的程家都是极为看重的。

“让程家上下完全接纳你本已不易，偏偏程家又极被皇家看重，你还须得过他们那一关。”琴欣皱着眉看着冰缨幽，好看的面容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前世你并没有把梓羽带出来，如今定是不一样了。若哪日梓羽坏了你的好事，那你活该。”

冰缨幽看琴欣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明白她的意思，青楼之女的身世还是低贱了，从程之未的反应也可以看得出来。她也晓得自己身上“鸢水第一美人”的称号早已让自己成为不少千金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后日总会打些交道，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情。

她被琴欣盯得发怵，尴尬地干笑两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嘛，谁叫冰缨幽这个人太优秀了呢？再说，我的性格也定与前世不同了。”琴欣听到她这句话，气得当头就给她来了一板栗子。

灵西终于在池塘边的凉亭的角落里找到了梓羽，她着实没想到程府中的一处院落便抵得上半个怡红院大小了，她甚至在想到底是怡红院太小还是程府太大。

梓羽正靠着亭柱子发神，对早已站在她身后的灵西毫无察觉。当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时，她被吓得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在空中乱挥的手也撞在了柱子上，原本细嫩白净的肌肤瞬间冒出了血点子。

“你没事吧？”灵西没想到她轻轻一拍，竟会将梓羽吓成这样，还让其受了伤，“我没想到会把你吓成这样，大小姐命我来寻你，你怎的躲这来了？”说完赶紧拉过梓羽的手来看，见那渗血泛红的一块皮肤在白瓷般精致光滑的肌肤上尤为扎眼，心中不免满是愧疚，忙忙拿出药来。

梓羽漠然地将手抽出来，站了起来，把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受伤的手上，道：“大小姐找我，那我便回去了。”然后看也不看灵西一眼就走了。灵西有一瞬间的怔愣，但也只以为梓羽还习惯着主子的身份，便收好了药膏也离开了凉亭。

梓羽走得心不在焉，就连已经走到了冰缨幽和琴欣前面都不知道，不，应该说，是冰缨幽和琴欣来到了她的面前。

见面前的路被挡了，梓羽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倾国倾城的佳人，开口道：“姐姐……”

“还在叫姐姐？”不等梓羽说完，冰缨幽便出声打断了她，“你我已入了程府，身份也已改变，不可再似在怡红院中那样随意了。”她注意到梓羽隐约泛红的手，便伸手将其拉了过来，看到遍布在手背上的红色血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梓羽对冰缨幽是带有惧怕的，也不敢将手抽出来，只有小心地道：“是奴婢不小心才弄伤了手，与灵西无光，大小姐不必担心。”

冰缨幽见梓羽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很是好奇为何她会这么怕自己，也就对自己的猜测更确定了一些，她看向正向自己走来的灵西，道：“灵西身上带有药膏，你让她给你弄弄这伤。”

说完，冰缨幽将梓羽的手放下，与琴欣对视一眼，便转身进了屋。

夜，天上月明星稀，柔柔的月光轻轻洒满整个院子，微风吹拂下轻荡的湖面反映出粼粼波光，凝芷院中还亮着的几盏灯笼，也在微风下轻轻摇摆，冰缨幽房中漆黑一片，整个院子静谧而悠闲，似乎都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

就在这夜色中，墙头闪过一个黑色身影。

那道身影刚刚落地，便有几枚飞镖飞了过来，险险躲过，身后又是一记重拳。黑影向前踉跄几步，转身正欲回击，脚下却被人一扫，倒在了地上。一柄长剑刺了过来，停在他的喉结之前。

见来人没了动静，琴欣用剑挑开了黑衣人的面巾，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按住心中诧异，语气中却还带着些惊讶：“二少爷？”

不错，来人正是程府二少爷程以逸。此刻，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正躺在地上，发丝散乱，狼狈的被剑指着。程以逸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剑移开，勾起嘴角，笑道：“姑娘好手段，摔在这石子路上还有些疼呢。”

“属下无意冒犯了二少爷，还请二少爷莫要放在心上。”琴欣收回长剑拱手行礼，将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有意避开程以逸的目光。大晚上的翻墙进来个黑衣人，她怎么知道会是程以逸，当然以为是哪个要对冰缨幽下手的人，出手重一些，也不过分吧？

程以逸换了一个姿势斜躺在地上，悠哉悠哉地撑起右手支住脑袋，似耍无赖一般。他伸手折了一根灌木枝，挑开琴欣挡在面前的手，邪邪一笑，道：“一句话就完事了？不扶本少爷起来，是想让本少爷一直躺在这里吗？”

被他那么一挑，琴欣向后退了一步。程以逸的心思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冰缨幽也早已告诉过她要小心，她晓得这是老夫人对她们的考验。但她也着实佩服程以逸，将手肘卡在一颗石子上也面不改色。

内心将一切捋顺后，琴欣将两手背在身后，与一侧站定，目视前方神色平静，淡然道：“大小姐进来便教了属下等不可轻薄了两位少爷，恕属下着实不敢拉您。二少爷若是身子疼痛无法起身，也就只好委屈一下，等明早大小姐亲自来拉，您看如何？”说完，斜眼看了一下程以逸的反应，补充道：“大小姐已经歇下了，属下还要进去伺候，就不陪着二少爷了。”

琴欣再次拱手行礼，然后便潇洒地转过身，向屋内走去，全然不顾身后满脸委屈相的程以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