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古代嫡庶子女地位悬殊，在大户人家之中，这个现象尤为明显。庶出敢这样当众让嫡出下不来台，倒是件稀奇事。要说庶出势力强于嫡出这种事情，按理说在程家是不会发生的，这让冰缨幽对他瞬间就起了兴趣。

冰缨幽饶有趣味地看着身姿挺拔的程之未， 他理直气壮一本正经的表情，差点让冰缨幽没憋住笑出来。她保持着面部礼貌的微笑，淡定地迎上程之未带着威胁的目光。

程之未因为冰缨幽的反应很是尴尬，他对青楼之女是带着蔑视的，在他的想象里，冰缨幽应该立刻展示出她的委屈，哭得梨花带雨，抽泣着问自己为何会如此，这样他也就好揭露这个女人真实的样子，以免她进来脏了程家。

然而，冰缨幽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面上的微笑温和而又好似藏着锋芒，弄得他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冰缨幽知道程之未成功哽住了他自己，便转过头继续向程老夫人的方向走去。一步还没走完，程之未又来了一声“且慢”，吓得冰缨幽差点栽下去。她转过头嫌弃地看着程之未，心里直问这个男的为什么能有那么多事情。

程之未避开冰缨幽充满嫌弃的目光，转头对着程老夫人道：“祖母，未儿认为，只因一支白玉笛和额间花钿便确定这是表妹，有些草率了。表妹四岁便开始习武，就算她身上有武功，也不能肯定……”

“她的武功与我不相上下，白玉笛也用的很是娴熟，习武骨龄是父亲亲自检验的。” 不等程之未说完，程以轩便打断了他。对于冰缨幽，程以轩有他自己的直觉，一种来自骨肉亲情的直觉。

程之未转过头看着程以轩，眼神中带着冷笑，问道：“那额间的七星暗莲呢，怎么可以确定就是胎记呢，也许是她用了什么特殊的药物。毕竟这些年来，假冒表妹进入程府的也不少。”

话说到这个地步，听着便有些刺耳了，冰缨幽微微蹙眉，看向程之未的眼睛也不自觉漫上了寒意。

程缨羽也坐不住了，她盯着程之未，不悦道：“之未表哥这是什么意思，姐姐回来了非但不欢迎，还这样百般怀疑，难道是不想祖母夙愿达成吗?”

面对程缨羽，程之未总算收起了自己的傲然，勾了勾嘴角，拱手道：“羽表妹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应该好生确认一下，以免到时候又伤了祖母和伯母的心。”

“你说的那些祖母自有方法辨认，无需你来操心。你分明就是对人家有意见。” 一个十三岁左右，长相清秀水灵的女孩站了出来，眼睛瞪着程之未，还不易察觉地微微撅了撅小巧的嘴，“二哥哥看人是不会错的。再说了，那冰缨幽也是京中名人，再怎么样，也不是你想的那么不堪！”

大厅之中的气氛一时凝固，冰缨幽周身渐渐散出寒气，一旁的琴欣赶忙低声提醒。但大厅之上大都为习武之人，感官敏锐，皆已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冰缨幽身上。

“好了，都别说了。”老夫人对程之未的言辞早已不满，只是一直有程以轩等护着冰缨幽，她也不必开口。但如今弄出这个局面，确实有伤和气，老人家自然不开心，“孩子，过来让老身看看。”

程之未还想说些什么，老夫人却一抬手，厉声道：“之未你莫要为难人家。这是我们先去找到姑娘，打扰了人家，就算并非幽儿，我们也断不能说人家的不是。”

老夫人已开口，众人赶忙入座。程冕也赶紧将程之未拖着坐下，用眼神制住了满脸不甘的程之未。

冰缨幽收起周身寒气，面上又绽出淡淡笑容，绝世的容颜显得她娇柔温顺，犹如一朵初开的睡莲，惹人疼爱怜惜。她轻轻走至老夫人身旁，从容蹲下，全然无视周围炽热的目光。

老夫人伸手在她额间抚了三下，神情似松了口气，笑道：“是胎记不错了。”

老夫人已如此说了，程之未也不敢再说什么，但内心里确实接受不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妹。他与程以轩程以逸自**好，一切能影响他们的女人他都心有芥蒂。但如今也只有表面迎合，日后再想法子揭露这女人的真面目。

“好了，今天这事到此为此。缨幽这许多年在外受苦，刚刚回来，还要受你为难，今后需得好好相处，莫再如此。” 程华这番话颇有深意，对冰缨幽有看法的人程之未并不是个例，只是他与他们关系较近，所以敢说，这一些人对今后冰缨幽在府里的生活是有许多威胁的。“好在今日没有外人，不至于让丑事传了出去。”

程华扫了一眼程之未，后者心虚地低下了头。他身旁的宁远侯程冕和翎西将军程翎会意，出座随程华去了书房。

程之未走到冰缨幽的身旁， 拱手行礼道：“方才是我失礼了，还望表妹莫要生气。今后啊，表哥我必定好生护着表妹，不让他人欺负。”

冰缨幽自是晓得程之未不会那么轻易接受她，但他刚才的作为确实让老夫人生气，现在是到自己这里找台阶来了。冰缨幽自承认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但老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给足，再说惹老人不高兴也是不孝。

“之未表哥的考虑缨幽自是明白的，日后就多多承蒙表哥照顾了。”冰缨幽浅浅还礼，二人抬首时眼光交汇，其中倒是含了诸多意味。

程以逸一脸坏笑地把手搭在程之未的肩膀上，阴阳怪气地说道：“诶，我们多久没有练过武了，走呗，去玩玩。”说完还挑了一下眉。程之未再看看一旁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笑容的程以轩，晓得这两个妹控要来找自己算账了。无奈拗不过他们俩，只好被强拖着去了武场。

程夫人轻轻走到冰缨幽的身旁，看着三个少年，轻笑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十分要好。方才之未的话你莫要在意，想来他也不是有意为难。”

“母亲放心，女儿明白。”冰缨幽看程夫人的摸样，再想刚才程以逸的话语，晓得程之未不是什么坏人，至少现在不是，以后会有如何变化另当别论。但她也并不是一个闷葫芦，让人为难了自是要还回去的，不过现在差一个时机罢了。

“姐姐莫要和他置气，今后有的是机会和他好好切磋。姐姐十年未归，快去看看院子吧。”程缨羽俏皮地眨眨眼，拉着冰缨幽就往外走。冰缨幽以为老夫人还在那里，就这么走了有失礼仪，一回头却见老夫人和程夫人自跟了上来，满面慈祥的笑容，并无责怪之意。

走了一段路后，众人于一圆形拱门前停下。冰缨幽细细打量着，只见拱门之上有一牌匾，曰凝芷院，三个大字书写流畅，收尾利落，字体柔和中又透出一丝凌厉。这字若放在现代，绝对是书法大家之作。

程夫人从后面走上来，亦看着那匾，道：“这是你大哥以轩在你周岁是亲自为你题的字，他呀，可是我们程家男儿中难得的文人。只可惜，这院子你只住了三年，便去怡红院受苦了。”

冰缨幽收回眼神，目光落在程夫人带着凄惋的面容上，心中竟漫过一阵酸楚，好像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倒是老夫人在后笑着道：“缨幽既已回来，便不要去神伤那些事情了。你也须快些把身子养好，我们才能安心呀。”

程缨羽拉着冰缨幽向院子里走去，笑道：“姐姐在外多年，缨羽每每思念姐姐，便会来姐姐这院中栽花，平日里也一直细心打理着。姐姐快来看看是否喜欢。”

她们走到院子正中，冰缨幽只觉得这院子十分宽敞，已抵得过半个怡红院。程缨羽四处指着，兴高采烈地道：“那边的竹林里有一方石的棋案；池塘与府中活水相通，夏季池中便有荷花；池边凉亭中有石桌石凳，可在屋外招待客人；那片林子由桃、李、梅三种花树交错而成，是二哥哥给姐姐布置的，还有还有……”

冰缨幽看着活泼快乐的程缨羽，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心头却有暖意荡漾， 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过。程缨羽偶然回头，见着冰缨幽的笑颜，一时愣住，话也断了。

冰缨幽不晓得她为何停下，又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程缨羽却扭过了头，道：“姐姐如此好看，都将缨羽迷住了，缨羽就忘了自己要讲什么了。”随后又转了回来，巴巴地眨着眼睛，笑道：“没想到传说中的鸢水第一美人竟是我的亲姊姊，若旁人晓得，定是羡慕极了。”

冰缨幽看着程缨羽天真无邪的模样，内心颤了一下。想必程府把她照顾得很好吧，想必程府内气氛十分地平静和睦吧，不然也不会养出这个性子的程家女。她第一次对亲情这个遥远虚无的东西有了一些感觉。

在现世中，她只知道她被师父带回来，师父殉职后，她便只剩下了翱成枭和江琴欣。但是在这里，她有母亲，父亲，祖母，有两个哥哥，两个妹妹，和一众亲人。虽说还不知是好是坏，关系如何，但她总算不是孤身一人了，她终于有家了。到这不过一个时辰，她便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众人的关心与呵护。

那，成枭呢?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冰缨幽怔了怔。

对啊，成枭到底在哪里。琴欣说过他也在这，但是到现在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他的伤势怎么样了，身边有没有人照顾，处境如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程缨羽看冰缨幽有些伤怀的样子，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姐姐难过，一时怔愣。两人突然站定，没了言语，后面的人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程缨羽恍然反应过来，小心问道：“姐姐可是想起了什么？”冰缨幽被这一声唤回了神，轻笑了一下，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程缨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经这一番气氛确实有些尴尬了。

后面人群中的走出一个女孩，冰缨幽看出她是刚才在大厅上替她说话的那个女孩子，看起来也像是程家的一位小姐。女孩轻移莲花步，到冰缨幽面前，嫣然一笑，道：“姐姐离家前未曾见我几面，想必已是忘记了。妹妹名唤程柔歌，二姨娘张氏所出，较缨羽年长三个月。”

冰缨幽在怡红院听过一些关于程府的传说，却没听过还有一个庶出的二小姐，传闻中当代国公大人与其发妻十分相爱，未曾纳妾。看样子，这是个需要打听的八卦。冰缨幽瞧着那程柔歌的眉眼，虽谈不上貌若天仙，但也是十分清秀水灵，正是能够激起人的保护欲的柔弱长相，想来那个张氏应该也生的不错。

“姐姐这才回来，大约也有些累了吧？不如先进屋歇着，日后再看也不迟。”程柔歌不但生的水灵，讲话也是轻声细语，温柔似水。冰缨幽看着她纤细白净的手指，便晓得她是未曾练过武了。她点点头，便跟着程柔歌向屋内走去。

屋内布置得十分雅致，平日所需物品一应俱全，房中四角的香炉熏香生出袅袅轻烟，更是增添了几丝淡雅。虽然久未住人，但房内家具皆十分崭新，丝毫看不出时间的痕迹，茶案上甚至还备着新鲜的茶叶。冰缨幽在怡红院中的莲芷阁已是院中最好的住处，但却远不及此处的万分之一。

嬷嬷扶着老夫人于茶案旁坐下，冰缨幽忙走过去为其煮茶。老夫人抬手想拦，冰缨幽却道：“缨幽的茶艺在京中也被传为一绝，此前未能孝敬祖母，也是缨幽的不该，还望祖母不要嫌弃。”老夫人听了这话，也就放下了手，满面慈祥的笑容，道：“以后你便住在此处，有什么不习惯的缺什么东西便让安管家给你解决。”

老夫人接过冰缨幽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赞赏地道：“确是好茶，老身还未曾遇到有这等茶艺的人。”冰缨幽看老夫人面上的笑容，知道她对自己的好感又加了一些，正想回话时，却见老夫人看着自己身后跟着的琴欣和梓羽，说道：“这两个丫头以前也算是做主子的，定不晓得如何伺候人，老身先安排安管家调教她们几日，给你安排些新的丫鬟，你看如何？”

调教？琴欣武功犹在，身子骨也该硬朗。不过，梓羽身子娇弱，未必受得住过严的教导。想到这些，冰缨幽忙笑道：“不必了祖母。梓羽的礼数是缨幽一手教出来的，琴欣会些功夫，倒是可以做个侍卫。新的丫鬟也不必了，人太多我也不习惯。”

老夫人放下茶杯，转了一转手中的佛珠，叹道：“罢了，既然你这么说，在你身边留着便是。不过明日，她们得随老身到佛堂虔心礼佛，洗一洗身上的红尘俗气。”

“是，明日清晨。缨幽便携她们三人随祖母礼佛。”老夫人如此区别对待，冰缨幽却从中看出了程府家庭气氛之和睦。对她好，因为她是程家的女儿；对琴欣三人有所戒备，是担心程以轩程以逸毁了清誉。看来，程家人也是一个护短的。

一切都安顿好后，程夫人对冰缨幽道：“你方才于以轩比武，想必也是累了。娘已叫人备好了热水，沐浴后你便自行安排了。”言罢便把冰缨幽带过去，对下人叮嘱一番后，扶着老夫人带着两个女孩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