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七）

席行刚下飞机就感受到了和伦敦完全不一样的天气。机场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旅人行色匆忙，他们都在奔赴自己期待的未来。

席行取出自己的行李，出了航站楼就入乡随俗地叫了一辆车，目的地是临行前从林景山那里得到的。

“小伙子长的挺帅啊。”

司机是个长相敦厚的中年人，脸上有和岁月相识的痕迹，说话时带着浓厚的口音，听着格外亲切。

席行突然很想听林景乐用重庆话对他服个软，也不用说什么特别的，就喊声“哥”就行。

席行抬眼，通过后视镜对司机有好地笑了一下。司机还在和他说着话，席行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在发呆。

原来这就是他的景乐这些年走过的路，原来这就是他的景乐这些年拍过的风景。席行并非没有来过重庆，只是眼前的城市和记忆中的相差太大，曾经的荒郊如今也写上了城区的繁华。

昨日仿佛还在眼前，可转眼就已经随风远逝。曾经自己奔跑过的路口如今也不知道树立着哪栋高楼大厦，也不知道以前那些总爱在院里打麻将的人又身在何处。

在踏上这座城市的那一刻，没有背井离乡的彷徨，也没有初到陌生地的无措。这种感情于席行，更多的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与胆怯。

第一次和这座城市遇见的席行是不满与难过的，但他遇见了林景乐，于是他找到了人生黑暗时刻中那道温柔的光。

“这是一座好城市，我很喜欢这里。”席行低声回答着司机的问题。

他很喜欢这个有些话唠的司机，就是因为这份热闹，让他重新感受到了人间真实。上午和父母争吵时的不悦烟消云散，或许这就是一座城的魅力。

席行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林景乐他落地重庆的消息，同样，他也没收到林景乐平安落地的信息。

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席行不知道林景乐遇见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沉默只是为了给他一份惊喜而已。

“席哥，你不用奔赴温柔星月，因为我会带着这些奔向你。”席行看着微信上林景乐起飞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很轻很轻地笑了。

温柔和星月怎么能比得上林景乐呢？席行从后备箱中拿过自己的箱子，支付车费和司机道别后就一步一步走进了楼道。

林景乐在重庆的落脚地在一个看着有些破旧的筒子楼里，房间并不好找，席行问了好几位老人才找到那扇没有落锁的门前。

席行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屋内有人有人应答，席行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前感受着心跳的节奏。

门被打开，席行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那里，林景乐一身家居服，头发蓬松，发梢处还滴着水。林景乐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席行已经现在屋里，一脸笑意地盯着他。

林景乐顾不上擦头发，把毛巾随意扔到一旁的椅子上道：“你怎么在这？席哥，我没看错吧？”

席行自觉地拿过毛巾替林景乐擦头发，边擦边回答他的小朋友的问题：“因为我没有收到林景乐同学平安落地的消息，所以我就自己过来看一看，检查一下。”

席行将林景乐揽到怀里，深吸一口气。林景乐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很甜，像极了他本人。又甜又软，但是又带着男孩子的阳刚。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席行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能换来一个林景乐。大概是神的旨意，丘比特的箭不偏不倚，完美命中。

“景乐，我想你。”

林景乐自从接到席行父母电话以后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崩塌，他紧紧搂住席行，眼泪打湿了席行的衬衫，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席行闭上眼睛，鼻腔里脑海里都只有一个林景乐。

重庆的屋子不大，在这个空间里，席行和林景乐只拥有彼此。在伦敦那个神秘绅士的席行不见了，那个懂事隐忍的林景乐也消失了。在这里，他们只是自己。

林景乐不加以伪装的眼泪，席行不做掩饰的叹息。没有什么会比一个无言的拥抱更治愈。如果我说不出甜蜜的话，那就让行动证明吧。

林景乐和席行挤在床上共眠，雨滴拍打着窗，风声穿过楼房，双人床在这一刻无限缩小，小到林景乐只能缩在席行怀里，小到席行怀里只有一个林景乐。

“席哥，我爱你。”

爱这个字对于林景乐来说很沉重，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让他对这种感情充满怀疑和抵触，直到遇见席行。

不是因为他对这种感情消除了误解，只是因为与这份感情相伴的人叫席行。

席行低下头闭着眼，在黑暗中亲吻了林景乐的额头，爱慕又虔诚。

“景乐，我也是。”

有什么好说的呢？席行觉得此刻一切语言都是这么无力苍白。爱情对他而言一直都是可望不可即的感情，虚无缥缈地存在。可就在某一天，它突然敲响了席行的心门，正大光明地带着一个人入住。

席行知道林景乐一直以来的患得患失，知道他的担心。以前他不愿意告诉林景乐那些陈年旧事，是因为他不想让林景乐抱有同情的心理，如今他终于亲耳听见了林景乐的回应。

说出来吧，告诉他这场感情并非一见钟情的冲动，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重逢。席行深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把这十年的故事全部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林景乐。

“景乐，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只是一时兴起？不是的，其实十年前我就见过你。那个时候我被我父亲送回重庆，我不适应这里的饮食，抵触和别人接触。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欺负我，孤立我。”

“只有你义无反顾地来到我的身边，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认定你是我的一束光，会为我带来希望。”

往事是沉重的，它没有童话里温柔的色彩，歧视与孤立才是主调。可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那个向你伸手的人才会带来新的希望。

席行从不惧怕心中的魔鬼，从不屈服所谓的孤独。他可以一个人独来独往，但是他永远不会拒绝希望的温暖。

当林景乐义无反顾地拉住他的手的时候，席行就已经和曾经那个孤独的自己握手言和了。新的生活是林景乐带来的，人们现在见到的绅士一样的席行也是从林景乐那里汲取的光。

这些年席行借着林景乐的名义让自己走的更高，所有人都可以忘记曾经那个不完美的席行，但是席行自己不会忘记曾经的一切有多么糟糕。

“景乐，你是我的爱情，也是我的救赎。”

爱与救赎同时出现，这次神很善良，没有让人做出选择。可能这也是神的礼物。

林景乐听着席行自虐一样的自述，心仿佛被揉成一团，眼泪也落在枕头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可能是因为席行，也可能是因为自己。

如果席行不说，林景乐不会认出他。十年的时间让一切都改变了，席行的气度与容貌和十年前的那个人完全不同。十年前的席行是阴沉带着攻击性的，十年后的席行是温暖友善的。

林景乐不会说，十年前初遇的时候他也并不是十分如意，那时候的席行和他其实是同一类人。

“席哥，谢谢你那么久以前就出现在我身边，谢谢你还会回来。”林景乐哭个不停，说话也断断续续，席行听着很心疼。

席行将床头的小灯打开，借着昏黄的灯光用手指替林景乐擦干眼泪，随后又把灯重新关上。房间归于黑暗的时候，林景乐的身子僵了一下。

席行感受到林景乐的僵硬，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把人重新搂回怀里。

“景乐睡吧，我在。”

林景乐怕黑，席行不戳穿他，只是默默陪着。

林景乐点点头，又靠近了席行一点。席行只当对方在撒娇，也顺势把他搂的更紧一点。

林景乐闭着眼，脑海里席行和他父母的话来回交错。他很为难，他想拥有爱情，也想让席行更好。林景乐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想去问别人的意见。

爱情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才能决定。

“席哥，明天我带你出去转一转吧。吃点我这的特色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

林景乐爱席行的随和，喜欢席行对他一个人的谦让，也离不开席行时时存在的温柔。

这或许就是他能最后贪恋这份温柔的时刻。天亮以后，谁又能说明白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