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六）

席行预料到父母会抵触他的感情，却从未想过他迎来的不是火山般地爆发，而是空白的死寂。本该对他进行指责的父母只是沉着脸正襟危坐，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要和景乐在一起，这就是我的观点。请问您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席行像以前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地做着陈述。

不用废话，只把现实和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是他们家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席行的母亲是一位落寞的老贵族的私生女，虽然没有登上过正式的舞台，但礼仪举止仍处处透露华贵雍容。她愿意支持儿子的一切行为，但是在感情问题上却有着自己的底线。

席母先打破了沉默，和席行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地分析利弊：“席行，做为母亲的我并不支持你的行为。我可以承认你口中的林景乐是个好孩子，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和他在一起度过人生。”

“你不光代表着你自己，你还代表了我与你的父亲。”

是的，席行不光代表着自己，他的身上背负的太多。他有自己需要承担的光环，也有来自父母那里的虚名，他什么都要背负。

席行在来之前做了许多准备，此时面对母亲带有指责的答话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相隔一拳距离的父母微笑。

在这一刻，席行对父母的爱情是抱有怀疑的，他们所谓的爱情真的存在吗？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否已经随着这些年的理智冷静消散，他们到底知道爱的感受与心动吗？

席行看了很久，并没有得到答案。这是一道超出他知识范围的难题，此题无解。

“母亲，当年和父亲相爱，和父亲一起在教堂接受神父的祝福的您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区别呢？”

“学着如何爱一个人是我出生时就已经学会的天赋，您如今为什么要剥夺它呢？我爱景乐，这无关景乐的性别。不是吗？”

席行双手交叉，异常冷静地看着父母。他的每一句话都在陈述一个个事实。

席行的冷静让这对夫妻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们都没有学会如何和儿子相处，就要亲手斩杀爱的萌芽。

如果可以，这对夫妻原意穿梭时空，在席行年幼时交给他除了冷静理智以外的东西。可是现在，他们只能看着儿子不知所措。

席父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不想打破席行对爱情的幻想，可是作为父母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步步误入歧途。

“你和你母亲之间当然有区别。我和你母亲的差别来自社会级别，你和那个叫景乐的孩子差了太多。”

席父算了一下两个人的相遇时间，很随意地开口嘲讽：“你们两个的感情只是年轻的冲动，不可以当真的。”

“席行，你应该拥有一个和你家室地位更想匹配的女孩子，你们学识无差才会更容易让灵魂沟通。这样你以后才能幸福，我……”

会吗？席行听着父亲的话在心里反问自己。

不会。离开林景乐的席行就是那个只会躲在阴暗里的咖啡馆老板，见不到阳光，也不配拥有自由。只能在浓雾里锁上自己的卑微，只能在黑暗里和孤独同枕共眠。

“按照您的规划，我才能过得幸福是吗？父亲，您的学识地位和当年的母亲匹配吗？您和母亲婚后开心吗？”席行直直地对上父亲的目光，平生第一次打断了父亲的话。在对方的眼神中逼问着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

“我……”席父愣住，原本想好的道理卡在嘴边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商量好的剧本突然被打破失去了这些年的平衡。

席母的目光在愣住的丈夫和冷静的儿子之间转了几回，没忍住捂脸哭泣。儿子的话字字诛心，她想承认自己的不开心，但是自尊心绝不允许她把这些年的不光彩放在阳光下曝晒。

没有哪个已经腐朽崩溃的家庭可以接受住太阳的质问。那些神的光芒从古至今只属于被偏爱的人。

眼泪，是席母目前唯一能回答给席行的答案。

“您不开心。不然您不会在十年前送我离开英国前往您的老家重庆，不然我不会遇见被您抛弃的青梅竹马，我不会知道您为了获得名利忍心抛弃了您的爱情。”

席行倾身端过仆人之前留下的咖啡抿了一口，又将纸巾盒推到母亲面前，用一声笑润滑着压抑的氛围。

没有神祝福的爱情怎么会让人开心呢？一场从最初心动就带着利益的爱情怎么会有好结局呢？一场因为背叛开场的爱情本身就是个错误。

席父愣了很久，在席行的笑声中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开口时发现他的声音在发抖：“你是怎么知道的？十年前，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席行看着母亲起身走到自己的对面坐下，红肿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父子二人。本该亲昵的一家三口，此刻却像敌人一样互相防备，像陌生人一样将这个家分解成不稳定的三份。

席行刻意忽略了母亲的目光，转动着林景乐走前留给自己的手串，满不在乎地回答着父亲的问话。

“很简单，您能查到景乐，我当然能查到这些旧事。您不是说我和景乐的爱情只是年轻的冲动吗？那么我现在来告诉您，我十年前就已经认识林景乐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把他放在心上了。这些年我这么努力，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站的更高更远，能让自己更简单地遇见他而已。”

“您的青梅竹马不是一时冲动可不也没有得到善终？父亲，我再告诉您一件事情吧。抚养景乐的人正是被您抛弃的那个姑娘，她因为您啊，终身未嫁。”席行把从林景乐那里知道的故事全部在这个白日告诉父亲。把这些年他们一直忽视的悲伤重新拉出来站队。

席行并没有停止宣布，抬眼对上母亲以后继续说：“母亲，您和父亲有什么区别呢？哦，不对，您的爱情是因为那位男士的背叛。至于父亲为什么能获得您的青睐，我猜大概只是因为这幅相似的皮囊吧？”

“您们的不冲动是背叛，是不快乐，是牺牲。那我为什么要去走您们的老路呢？父亲母亲，这很搞笑。我不想再被神抛弃了，这些年的黑暗换来一个景乐，我不想再弄丢他了。”席行从沙发上站起身，他拿出手机改了航班，将一星期后的票改到了今天下午。

他现在很想林景乐，格外地想。席行可以放下自己在英国的一切去重庆寻找他爱的人。

席父和席母对视一眼，依旧是席母率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办？”

席父走到窗边，望着席行远去的方向看了很久，最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此时远在重庆刚进家门的林景乐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林景乐腾不开手，只能按了免提说：“喂？您好？请问您是？”

“林景乐，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