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与灯油味在屋内悠悠流转,交织成一种独特而又温馨的气息。沈十六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红鸾手中那只古朴的银针袋上,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三年前那个狂风肆虐的沙暴夜。
彼时,狂风裹挟着漫天沙尘,似要将世间万物都吞噬殆尽。而红鸾,浑身浴血,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兽,疯了般地冲进药庐。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从将军坡捡回的残甲,那玉坠上的齿轮纹,还沾染着尚未干涸的新鲜血迹,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惨烈。
“疼!”沈十六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瞬间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却见红鸾正对着他的手腕轻轻吹气,眉眼弯弯,狡黠地笑道:“骗你的,针还没下呢。”
一旁的长庚看着这对活宝,不禁莞尔,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医道》里的句子:“妙手银针除病苦,药香灯影照人还。”恰在此时,沈十六吹奏起埙,那调子跑得厉害,完全不成章法,却惊飞了窗台上停歇的苜蓿蝶。这看似荒诞不经的场景,竟比说书人口中那些惊心动魄的将军坡传奇,还要鲜活生动几分。
“对了,”红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眼睛亮晶晶地说道,“顾子熹从镇上带的蜜饯,说是给怕苦的病秧子。”
沈十六眼睛顿时一亮,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纸包,却冷不防被红鸾手中的银针轻轻敲开。红鸾佯装严肃地说道:“喝完药再吃。”旋即,她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顾子熹说,这蜜饯是用将军坡的苜蓿花腌的,能镇怨气。”
话音刚落,油灯突然爆出一朵硕大的灯花,“噼啪”作响间,将两人的影子清晰地投映在窗纸上。沈十六凝视着红鸾发间那枚精致的齿轮纹银簪,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远,想起了顾子熹铠甲内侧那若隐若现的残莲纹。恍惚间,他仿佛意识到,原来命运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如同用银针般纤细却坚韧的红线,将他们的人生轨迹,细密地缝进了将军坡那堆积如山的甲片之中。
亥初时分,月色如水,洒在静谧的药庐。沈易在廊下收拾晾晒的药材,不经意间抬眼,便看见红鸾独自坐在墙头上,仰望着漫天繁星,正一颗一颗地认真数着。少年身姿轻盈如燕,仿佛随时都会乘风飞去。她腰间的玉坠随着夜风轻轻晃动,那独特的齿轮纹,与远处将军坡上甲片反射出的微光,遥遥呼应,宛如在诉说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先生,”红鸾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轻轻飘荡,“十六的病,真的无大碍?”
沈易望着她挺直却又隐隐透着紧绷的脊背,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十四年前那场惨烈的乱军之中。那时,他捡到了这个蛮族孤女,看着她在乱世中顽强地挣扎求生。沈易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划过药架上刻着云雷纹的药罐,缓缓说道:“他的眼疾,是当年为了替你挡箭才落下的病根。不过,将军坡的甲片正在慢慢愈合,或许有朝一日……”
话还未说完,厢房里突然传来沈十六杀猪般的惨叫:“红鸾你扎错穴位了!”紧接着,埙声大作,那不成调子的军号调,在夜空中肆意回荡,惊起了栖息在枝头的飞鸟。红鸾却忍不住“噗嗤”一笑,轻盈地跳下单墙,转头对沈易说道:“先生放心,我扎的是笑穴——今晚十六定会梦见顾子熹穿女装。”
沈易望着她如小鹿般欢快跑向厢房的背影,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宠溺的轻笑。此时,药庐的油灯一盏盏次第亮起,柔和的灯光将三个影子清晰地投映在院墙上:红鸾的影子高高举着银针,俏皮灵动;沈十六的影子紧紧攥着埙,姿势夸张;长庚的影子则稳稳捧着药碗,神色温和。这温馨的画面,比任何传奇故事都更能打动人心,恰似将军坡顶初开的苜蓿花,在弥漫着铁锈味与药香的环境中,悄然绽放出生命独有的坚韧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