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

刘长胜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是刚知道云霞落水了，二队的男人都在大亩地里干活，他这是和别人换班回来的。

有个先回家又回来的人告诉他，他闺女掉水里了，刘长胜心里唬了一跳，云霞小时候掉过水里，从那以后就害怕河，这家伙直接掉进去了，说不得又吓一跳，想了想云霞的小身板，刘长胜还是跟人换了班，回去了一趟。

“怎么样了？”刘长胜在缸边儿浇水洗脸。

张凤花听见动静从厨屋里出来了，在围裙上擦擦手，说：“没事儿，刚醒，在那屋吃鸡蛋呢。一会儿你去赵家庄，上那个赵二柱他家，跟人说说你闺女的情况，说人醒了，别让人担心。”

“赵二柱？咋回事儿？”刘长胜纳闷了。

“还不是他们赵家庄一大队惹的事儿，一群人在河边闹起来了，有人推了赵二柱一把，给云霞撞河里去了。”说着，张凤花又皱着眉头，“你看看云霞那身板，太瘦了，海峰现在都快比她高了。”

刘长胜是个闷性子，说不出来什么安慰人的话，憋了一会儿，道：“改天你去社里换几只鸡养养，就说给孩子补的。”

说完拿毛巾擦擦脸，去西屋看云霞姐弟俩去了。

张凤花嗔了一眼，嘀咕着进了厨屋烧水。

不一小会儿，刘长胜从屋里出来，喊了一句，“我去给人送信去了。”便出门去了，后面张凤花赶出来，喊道早点回来，也不知道人听见没有。

刘长胜到了赵二柱家，给人送了信，喝了口水，赵二柱又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去了。

赵二柱从门口进到里屋，他婆娘正在纳鞋底呢，“怎么样？没讹咱吧。”

“没，咋能讹咱呢，人一直在给我说，妮儿昏倒是因为怕水。长胜哥是个好人，我看啊，他们那一大家子就长胜哥家好。”

二柱媳妇也是撇撇嘴，笑他，“是，就人家是好人，小时候还带着你拾过麦穗呢。哎，他们分家了吧。”

“分了，前些日子分的。”

“哎，你告诉他没有，捞人的是周岩。”

“没，我哪敢说啊，说了人不得拿点东西去谢谢人家，别人就算了，那可是周岩，最近闹得这么厉害，和他走的近了，谁都得倒霉。”

“唉，之前开大会的时候我见过他，那词儿啥来着，一表人才，哎你别走啊，我听那些知青都是这么夸他的。”

赵二柱走到炕边儿，给她个不屑的笑容，纯粹是笑她这说法，“还一表人才，我还二表呢，睡觉吧你。”说完把灯给吹了。

其实周岩这个人，真的可以说是少有的完美的人物了。

二十岁的年龄，性子不怪，成熟大方，长的好看，家里有钱，听说还是家里独子，人品也好，古书里有一词叫如玉公子，这个词说周岩绝对没有错。

可惜的是成分不好，何况现在闹得那么厉害，和他接触追究起来还是被连累的，就算是在那群眼比天高的知青里面有名，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敢接触他的。

周岩父母是离异了，听人说他爸早先也是下乡知青，后来在乡下娶了老婆，要回城里的时候把人给甩了。后来娶的，就是现在离婚的那个，是个资本家的小姐，离异的原因还是那位小姐给他带了绿帽子，真的是，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只是不知道现在周岩爸爸什么心情了。

周岩的爸也不是善茬，瞧他当初甩人多利索就知道了。周岩家里的爷爷还有小姑都在国外住着呢，周岩爸爸倒是没赶上出国，在国内也是那么混着。

和周岩同一批的一个姑娘还说过，周岩来之前，他爸当时还以流氓罪被抓起来了。

这个时候的流氓罪真的很严重，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搞对象就是耍流氓。

周岩到这里来下乡，平常工作认真，为人也挺和气的，可是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不知道咋传出去的，愣是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周岩成分有问题，不能多接触。

周岩表示，心很累。

要说那天周岩救人也是冲动的，本来他是二队的，也干涉不了一队的事儿，当时他正准备回去，听见有人在喊掉水里了，几乎条件反射的下去了。

这个条件反射也是有原因的，当初他娘领着他在乡下过活，他爹都走了一年多了，又领了两个女人回来了，一个女人是他新娶的老婆，另一个是他娘。

一下来就找他家，手里拿着特批的通行证，开着车过来的，说是要找儿子。

那时候人人都说他要享福去了，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受罪了。

可是他却亲耳听见那个他喊奶奶的人告诉他娘，两人只能活一个。

那个据说是城里名媛的女人也冷冷的瞅着他娘，一把扇子摇的妩媚万千，可是看的周岩心寒。

他爹呢？在院子外面等着呢，嫌弃家里的味道不好闻，就这么放心的让两个都觉得他娘挡路的女人进来和他娘说话。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是周岩活着跟着他们去了省城，他娘在的乡下。

他不愿意坐轿车，死活都不愿意，他姥姥就哄着他说去县里换糖吃，周岩心里也明白，他不走不行了，要是再不同意的话，只能睡着走了。

周岩就含着泪水笑，说好，我去。周岩家是江南那片儿，走的时候正好赶上桃树开花，淋了一脑袋的桃花。

周岩后来十五六的时候回来了一趟，带了很多东西，高高兴兴的推开门，结果，里里外外都翻了边就是没有他娘，他姥姥不给他说实话，他就问他舅舅，他舅舅扇了他一巴掌，骂道，就是为了你这个小畜牲，你娘跳河了。

他姥姥听了也受不了，拉架，最后坐到地上直哭，我的闺女啊，我又不是养不起你和孩子，作甚这么作践我的心啊。

周岩是愣怔着走出去的，江南水乡多水，你走两步就可以看见一条小河，一条小溪，周岩就在最深的那条河边做了一下午，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舅舅到底是亲舅舅，还是去找了他回来，然后呢，周岩当晚就做了个梦，梦见他娘跳河，他就差一点点，差那么一点酒抓住她了。

从此以后，只要周岩听见有人喊有人掉水里了，就是下意识的一抖，然后马上去救人。

这对于云霞来说是幸运，当然也可以说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