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篇

再相遇(下)

　　旁人只道我身份尊贵，掌管一方土地的风光；殊不知我内心那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世间的爱恨情仇、人心的丑恶。没有孟婆姑姑和勿渡陪伴的时候，枯燥无味的日子，因这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故事，才有了些许趣味。

　　只是有时我不明白，为何人会有那么多痛苦，那么多仇恨，明明爱得热切，却又恨之入骨。因着爱，所以自私得理所应当，因着爱，所以背叛得毫不犹豫。

我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离我很遥远，也不会与我有关。

　　彼时大半的时间我在沉睡中度过。那日半梦半醒间，我恍恍惚惚听到了脚步声，缓慢却不显沉重。

　　我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脚步声由远及近，经过我时停了下来。我正思索着是不是勿渡带着他的好酒来寻我了，那个臭小子没甚别的喜好，独独爱饮酒，尤其是彼岸花酿成的酒，初尝与果子露味道一般无二，后劲却极大，若是寻常人只消闻上一闻便可醉倒，勿渡却是每每抱坛饮，直看得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记得他曾道，此酒名为醉寒春，寒春醉醉寒春，最是寒春饮酒惹人醉。唯他亲手所酿，才有此滋味，天上地下，只此一家。我不禁回忆起了那酒的美妙滋味来，早把什么脚步声给抛在了脑后，只想着自己醉得不知东南西北身在何处。偏偏这时头顶触到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让我直直打了个激灵。

“彼岸花神。”

　　温柔的声音从天而降，我蓦然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狰狞的布满伤疤的脸，骇人至极。我恍若未见，只直直地看着他的眼中我的样子。那样火红妖艳的颜色，与地狱业火的颜色相差无几。我看得呆了，直到他又唤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你在跟我说话？你...是什么花？我似乎不曾见过你这号人物”说着我着实费力想了想“你莫不是孟婆姑姑口中说的有情人？”

那人一愣，哑然失笑，这般温柔的表情，在他脸上却显得极其可怖，“黄泉路边的彼岸花，唯汝一朵修出了灵识，不是和汝，又是和谁。至于吾辈，吾不是花，家也不在这里，倒是汝口中所说有情人...吾不解何意。”

我听了细细思量了片刻，

　　不是花？那又是何来头？

　　能入这阴曹地府如入无人之境的，除了那些亡灵和鬼差，便只有孟婆姑姑和勿渡了，这人身上的气息，必定不是亡魂,究竟......

　　还是打听打听地好，于是我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道：“孟婆姑姑说我须得有情人一滴心头血才可化作人形，只可惜我等了好几千年了，也没等到呢”说着颇有些失意，不过转瞬我便换上了兴致勃勃的语气：

　　“不是花？那你是何人？”

“心头血？原来如此。”

　　他垂眸淡淡一笑，

　　我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只因方才吾辈路过此处，看见汝的时候，倒是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故才有此一遇，不知吾辈可否有幸知晓花神芳名呢？”

　　“自然自然”我谄媚地笑着，生怕我不告诉他他就跑了，这里几千年不曾见过外人，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大活人我岂能轻易放走?心里却也暗暗骂他警惕，竟就这样避开了我对他来历的询问，倒不是个简单的。

　　“我名沈喻，有诗云‘能符双喻者，何虑复何忧’其中‘双喻’的‘喻’便是我的名字。”

　　“好名字，好一个‘何虑复何忧’，不知花神尊名是何人所取？”

　　我诚实地摇摇头表示不知：“我自睁眼孟婆姑姑便这样叫我，想来是孟婆姑姑所取。”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这般......阿喻，那你可还记得敏彦哥哥我？”

　　我本还在为他夸我名字好听沾沾自喜，想着下次定要好生在勿渡面前得意一番。谁知他冷不丁这样叫我一声，那‘阿喻’二字直像道雷把我给劈了个外焦里嫩，我着实不敢相信他是在叫我，只是...他认真等我回答的神情......

　　咳咳，我堂堂花神岂是可以随意亵渎的，当下便像模像样地学起了孟婆姑姑平日训斥我的样子，十分严肃道：“好个登徒子，我花神闺名也是你可随意叫唤的，还望公子自重些，至于你口中什么敏彦哥哥，我怎会认得，若无事，公子快些离开是正经，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没的让厉鬼拉了去，即便我是花神也救不了你”谁知他听完竟噗嗤一声笑将出来，我狠命瞪了他一眼，真是岂有此理，他在我的地盘上这般取笑我是何意？

　　“几千年不见，阿喻性子倒是半分没变”他的语气里带了些挪揄，“吾记得从前阿喻便是这样叫吾的，吾不过学着阿喻，怎的就成了登徒子？”

　　他暧昧的语气让我脸胀得通红，说得好像我与他很熟似的，我修炼几千年未成人形，更未踏出过地狱之门半步，从不曾认识的人，何来记得一说，攀关系攀得如此明目张胆，真真好笑，思及此，我正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冷不丁看见了他身后站着的孟婆姑姑，心下奇怪她是何时来的，自己竟浑然不觉？这样想着，方才的怒气已泄了大半。

　　“来者何人?！胆敢扰我花神清修？”孟婆姑姑满脸戒备地怒道，

　　谁知那登徒子竟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对孟婆姑姑作了个揖，很是恭敬地开口道：“孟婆大人，别来无恙。”

　　这一幕看得我不禁冷笑连连，想来那些野鬼口中的斯文败类便是他这样的人。眼瞅着攀不上我，便想去攀孟婆姑姑了，我孟婆姑姑岂是他能随意攀上的，我只管幸灾乐祸地等着他被姑姑扔出去，谁知......

　　姑姑非但不恼，反而还...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眉头越锁越紧，

　　“魔族秦溪？”孟婆姑姑试探着开口道，语气是十二分的不相信

　　不想那斯文败类竟笑了，似是默认一般。

　　这回轮到我惊掉下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