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洒落满地,为欧式宫廷风的走廊添加了点点生气。巴特伏莱转过身。他正在尽量适应对于他来说无比刺眼的阳光,努力忍住喉咙口涌上的甜味,屏息,让全身都调节起能力……
阳光照在面庞上,暖暖的,亲和的光元素分子在皮肤上轻快地跳跃着,他感到机体在前所未有地活动,全身都是放松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组织,都从紧张中松弛下来,身体里有什么在复苏——
他睁开眼,半眯着眺望太阳。
菱形的光晕在轻轻晃动,水蓝色的天空中飞过几只大鸟——海鸥,辛尼斯是个海边城市,称为亚特兰蒂斯的海边要塞。棉花糖糖丝般的云朵随风变幻着,轻微温柔地流动……
巴特伏莱走到栏杆前,向下望着:苏伊尔缓步走在草地上,也在看天,雪白的衣摆在轻轻飘动。
不得不说薇妮丝·卡文迪许在郡主邸环境方面做得过好,范围也很大——溪水在远处的树林里淙淙流动,发出玉环碰撞般的声音,深秋的黄叶在风中瑟瑟发抖,一直叫不出名字的鸟长鸣一声,飞落在一棵树上。
谢谢你,苏伊尔。
他转身离去,背影融在黑暗中。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明确地感受到生命,机体,还有复苏和希望。很美好,但对他来说也很虚幻,甚至有些不切实际——他是黑暗之子。他生长于黑暗,是黑暗孕育了他,他不可能脱离黑暗。
不过,肯定能够欣赏一下……这些美好的、对他来说怎么也触不到的光明吧。
谢谢你,苏伊尔。
眼角突然涌上一阵涩意。
这是什么?
他看着落在手心里的晶莹水珠。
是眼泪吗?
他……哭了啊。
但他是那样开心,他在笑,很凄然地笑。阴暗的走廊角落里,他蹲了下来,揉着眼睛,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要掉。
最后他妥协了,把脑袋埋在双手间,任凭眼泪濡湿了护腕,打湿了衣袖。嗓子里的甜腥突然忍不住了,猛地冒上来,滴滴嗒嗒吧护腕和衣袖还有接触到的皮肤染成了血色。这次的出血量有点大,地上很快就有了一滩。
走廊里没有人。他擦着眼泪站起来,但头很晕,失血过多。很亮。很亮。他感到天旋地转,视线歪到一边。他看见了天花板和墙壁,但怎么也忍不住泪水。他是正面扑倒的,胸前的衣襟被血洇湿了,他在黑暗里,嘴角和眼角的液体一直在流,暖暖的。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片金色的阳光……
他趴在地上,闭着眼。
他太困了,以至于需要睡一觉。至于这一件有多长,他也不知道。他什么也不想去思考,任由思绪和意识飞散,像在风中的羽毛。
光元素分子互相碰撞,那声音像玉片在轻柔地撞击,琮琮作响,像溪流,像希望。它们触碰到他的皮肤,轻轻地融入,给他带来温柔的暖意,在轻轻拉扯他。
他醒不过来了。
他会死吗?
他醒不过来了?
这里是光,是另一个天堂,是他一生都在追求的爱与自由。
这足以让他溺死在里面。
永远地,永永远远地融化掉。
金黄色的光铺天盖地,柔和而美好。
他几乎能触碰到它们。
醒醒吧。
是【梦】。
【梦】啊。
它们温暖地包裹着他,像一个新生儿一样,安全、踏实。光在流动,是液态的。液态的【光】啊。
他追随的、寻找的【光】。
醒醒吧。
醒醒吧——
他猛地睁开眼。
他在床上。灯开着。眼角湿漉漉的。
巴特伏莱坐起来,他的头很痛,太阳穴很胀,他倒抽一口气,揉着额角,从床上慢慢下来。
过了有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不是在房间里进入【沉眠】状态的。
巴特伏莱突然发现有个人趴在书桌上睡着了。苏伊尔。她趴在一本摊开的大部头书上,睫毛微微颤动着。这使他想起了那个梦——苏伊尔躺在彼岸花丛中,胸口开着一簇簇花朵。
他把灯关上了。还是一片黑暗更使他安心。窗外已经完全黑了,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几个少年少女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晃过,他怔了怔,然后莫名想起了苏伊尔的眼睛。
巴特伏莱从书桌上附带的书柜上拿下来一面方形的小镜子——那几个模糊的身影又在他脑海中闪过。
借着星光,他看到了自己的脸,还有那双眼睛——血红色的蛇形眼眸,外面细细的一圈蝶形眼线——一闪即逝。
镜子从他手里滑落了,掉在地上。
铛——
玻璃碎片弹起来,四处飞溅。几块大的碎成一堆。他的手在抖。
“不……”巴特伏莱流着冷汗,几幅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苏伊尔醒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灯一开。
“巴特!”苏伊尔蹲下来,用手臂环住他的背,紧张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捂住脑袋。
不……请别……
米迦勒惊恐地哭喊着……他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最小的姐姐被划开了喉咙……血液喷溅……第二个哥哥在悲愤地吼叫……
他想起来了。一切的记忆。所有。全接上了。是他杀了他们——他——亲手——
同样是一个星星闪烁的夜晚。
米迦勒还没有回来。
他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星空。简陋的茅草屋在身后,他扭头看了看,站起来跑回去。
桌子上摆着一面方形的镜子。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偷偷拿起来——因为平时哥哥姐姐们碰都不让碰,他们都可以,唯独他不行,还说什么会失控。
镜子照到了他的脸,灰色的眼睛。
没有失控啊。
他正准备放下镜子,最小的姐姐——叫米吉娅还是什么,从厨房走了出来,一看到他拿着镜子,浑身都抖了一下,冲上来。
“不行!路西菲尔,不可以——”
镜子脱了手,他惊恐地看着镜子破成了几块碎片,那里面映出不知是谁的红色眼睛——现在想来,是他的。
心里突然有什么被一下子放了出来。他扑过去,抓了一块锋利的碎片,把米吉娅压到地上,割开了她的喉咙。
血一下子涌出来。
“米吉娅!!!”
二哥和三哥都冲了过来,试图制服他,到没有成功。他敏捷地跃上桌子,手中的镜片把自己割伤了,但他越来越不受控制,他要杀人——
“路西菲尔,不要这样,快停下——”
“不要!别这样!”
他变成了一头怪物,只想杀人见血的怪物。他再次扑了过去,手中的利刃划开了二哥的手腕,再一脚踹倒了三哥,把玻璃碎片刺入了他的心脏。
血溅得到处都是。他喘息着,好大半天想的都是——你们太弱了,你们打不过我,所以死了。
最后,他回过神,大梦初醒般望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
然后,门被猛地撞开,提着一头鹿的米迦勒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惊恐地,痛苦地瞪着他。
“哥哥——”
他死了。他看见自己的血从颈侧喷溅出来,然后无力地跪下,倒在地上,手里还握着那块碎片。
米迦勒哭喊着用手里的长刀划破了他的劲动脉。
他看着地上亮晶晶的,反射着星光的血迹和碎片,看着米迦勒愣着站在原地的倒影,看着碎片上倒映出——米迦勒反手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