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睁开眼时，只听得耳旁一片嘈杂。视线所及之处的场景温暖而朦胧，辨不清四周人的面庞。他只顺着曲折回廊一直向前，径直推开最后一间房的房门。视线渐渐清晰，偌大房间中，竟只有那一人。她眉目如画，墨眸朱唇，美的张扬而不艳俗。她立在中央，听得门响，便转眸望他。是时天地俱寂。

“我…”他立在女子面前，呐呐。“怎么？”她身量修长，此时稍稍俯身，似笑非笑。“哦？便是你么。”呼吸纠缠间，他不由红了双颊，一时也不去否认。直至女子抚上他脸颊，指尖微凉。他忽然明白这是做什么的地方，便仓皇后退一步，忙忙跑出。直至出了这个纸醉金迷之所，方敢松下心来。走出很远后，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洋场，心下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

外面雨声淅沥，呼吸竟也变得明澈。彼时他刚刚继承父亲的职位，还怀着少年的一腔热血，总有着拯救天下苍生的天真。或许是性格使然，不管是何情绪在他脸上都总是冷冽与微嘲，与这芜杂喧嚣的世俗格格不入。半晌，他回到那个地方。“真是莫名其妙。”他低低呵出这一句。他不明白为何会回到这个他本应深恶痛绝的地方，但现在想来，或许是那女子眸光中与周遭不同的清透，让他有种遇到同类般的惺惺相惜。

不论如何，他终是再次踏入那间洋场。可还未到门首，他便如遭重击般踉跄后退几步，面色一瞬煞白。他勉力扶住墙壁，张了张口，脑中一片嗡鸣。---门内传来木床的吱呀与男人粗重的喘息，不用想也知道在做什么。他极缓慢的叹出一口气，潋滟眸光隐约破碎。他不愿接受，她便抽身离开，去寻旁的恩客了么…这本应是极正常的行为，他却有种不知所措的惶然。他本没有做错，却像个被丢下的孩子。

扯了扯嘴角，他沉静转身，却迟迟抬不起离开的步伐。“大人。”纵使心底一片兵荒马乱，他面上仍是淡漠模样。眸光转向那个出声的小婢，他轻微颔首，示意她继续。“您…您是来寻刚刚那位大人的么？她已出去了…”

如梦初醒。他定定盯着那小婢的双唇，只稍稍觉见熟习，后来再说了什么，却是完全没有印象了。他只记得自己不假思索的抬步向外走去，行色匆匆。雨不知何时停了，方才还灯火繁盛的街市如今已是夜色阑珊，唯有女子一人抬眸望着天空，神色空荡而寂寥。似有所感般，她稍稍偏了头，眸中似有万千星辰。只此一眼……只此一眼。

正是深夜，沈清夜蓦然惊醒，背上已沁出一层薄汗。微风穿廊，彻骨寒凉。沈清夜轻轻呼出一口气，翻身坐起。“暮云…”沈清夜望着一地皎洁，低叹声传入风中，了无痕迹。已经很久没有想她，时时处处却又充斥她的痕迹。她被他冠以姓氏，最后也由他了断。他不后悔，只有些怅然，不希望弟弟同样低入深渊。

这或许是“沈"家的诅咒。沈清夜脑中又闪过那个婢子的面容。是她。。。！沈清夜呼吸微窒。他总算知晓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早知道那天就一枪崩了她。”他咬出这一句，在寂静的夜里竟有些悚然。不过他固然不是鲁莽的人，故也只是慨叹。主要是有几个疑点没有搞清，他起身走向书桌，却转瞬停住。心脏微微抽搐，给他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弟弟……

忽而窗外白光烨烨，风如鬼哭。华裀往沈清河的怀里偎了偎，男人的怀抱却如水寒凉。明明盖着被子啊…不对劲。华裀侧身靠上他的胸膛，只听到一片死寂。没有心跳。华裀跪坐在床上轻轻呼出一口气。跑？不能跑。一跑，她便是确凿的凶手。窗外传来一片喧嚣，霎那间便灯火通明。没有时间了。华裀却轻轻笑起来，音调嘲讽而薄凉。知根知底的人，也就她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