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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宫】桑榆未晚·拾伍·醉翁之意不在酒

東宫桑榆未晚游记系列

小池边跌坐看鱼,眉挑烟火过一生。满襟酒气闲散人,无一游人,无一过客。四方府邸宛若牢笼,囚禁浪人于此浑浑噩噩。

猩红一团泛进潺潺缭起的香雾碧波内,楠木桌旁盆景是如画般人间仙境,小桥流水搭建,渔翁沉坐山峦叠嶂垂钓游鱼。清泉千百回转,被血红弥漫渗透,盆里的锦鲤察觉不妙,慌张的冲破血网,跃出水面在地上欢跳挣扎,嘴巴一张一合的进行着最后的残喘苟活。

负责荣王府内每日吃穿用度的婢女,带着几个仆人手提午膳食盒,抬着这月内荣王殿下要更换的几件干净衣物,她们也不过是每月才来一次。婢女迈着小碎步,寻到荣王常呆的那间屋子,庭院内种满了山茶花。

山茶早已过了最茂盛的花期,荣王爷视这几盆山茶如若珍宝,两三盆花在他悉心照料下,变成一团团一片片,山茶花们簇拥而绽,白胜如雪的花色勾勒着石涌小道,环抱着凉亭长廊。

穿过回廊迈过门槛,踱步到屋前时,婢女停下步子起手轻叩雕花梨木门:“王爷?荣王爷?…”

屋内并无人应答,她抬首向院落外的山茶花丛中巡视了圈,确定人应是在屋内没错,又不好贸然进去打扰,再唤了几声:“荣王殿下?您是睡了么…”贴耳在门上细听,只闻些零碎声响,好似什么东西在拍打地面。

摆手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吓得婢女惊声尖叫:“快!!!快传医师!!快去!!”众人手忙脚乱奔走高呼,让原本平如死寂般荣王府邸,多了些少有的世间生气。

十年前的荣王府,对于李承焕来说不过是个逃开权谋之争,躲避争夺太子之位那场血雨腥风的归落地。他嘲过自己胆小懦弱,讥讽过当年的不争自败。

不甘平庸也悔过当初,混混度日几载他李承焕已记不清在江南呆了多久。直到遇见了她,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富家千金,她只是坐在船头,摆弄着手里的山茶花,吟吟一笑眉眼弯弯。

抬眸时,看见河畔潇潇杨柳下,探头探脑偷偷回望她的少年郎,两两桃花面灼热彼此的心房。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从此李承焕拥有了他的世间,迎娶了他的荣王妃。

至此以后,心淡如云风吹过,纵享着属于他李承焕的闲适安逸。曾经的荣王府内充满欢声笑语,王妃喜爱南诏山茶,他便带她亲自去选。雪白的山茶映着她的面颊白里透红,令李承焕情不自禁俯身吻了吻,属于他的山茶。

枝伸花开,果熟蒂落。小郡王诞生那天,阳光透过婆娑树影洒落,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将李承焕的影子击碎分割。他强压着心里悲痛,看着乳娘手里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正为来到这个世间感到不知所措而嚎啕大哭。

“曜曜…”李承焕轻唤着孩子乳名,手脚笨拙地从乳娘手里接过小奶团子,抱在怀里哄道:“不哭不哭…阿爹在,曜曜不哭…”

被接到自己父亲怀中后,奶团子变得安心,不在哭泣也不在手脚齐上的胡乱踢踹。他眨巴着乌溜溜地大眼睛,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咧嘴笑着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握住了李承焕的手指。

影子被光照耀着慢慢褪散黑暗,光明升腾而起。可是印进灵魂里的潮湿,要如何晒干?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一样,好像前一刻,他的王妃还絮絮叨叨说着那几盆山茶如何修剪,好像昨天傍晚,两人还商讨着要去哪里游山玩水。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弹指韶光易逝,不过顷刻间的恍惚。梦醒时分,尽数荒凉,再无人烟。李承焕苦笑着抬起手腕,被包裹了层层纱布,伤口处渗出丝丝血迹,仿佛述说着方才,他如何用锋利的刀刃切开自己皮肉,鲜血慢慢涌出。

真的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义了,为什么还能再醒过来。

躺在卧榻上歇斯揭底的大笑,他被守着他的那群人拉了回来,再次囚禁在这个四方牢笼内。狂妄地笑声充斥整个屋内,笑得李承焕泪流不止喘不上气,他连死都那么困难,只是不在眷恋世间,想要离开而已。

“所以?就那么不想活了么。”

熟悉又淡然的话语声,止住了几近癫狂的李承焕,他惊慌地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一身月色圆领袍的李承鄞,正坐在不远处埋头看着,他之前一直时常打理的浮世山水盆景旁。

迟迟不闻任何答复,李承鄞叹了口气,回首望着呆坐在卧榻上的李承焕,重复刚才的问题:“就那么不想死么?”

“活?圣上觉得这叫活着么?死?谁遂我愿了?!”李承焕讥笑道,他一个残喘之人,哪里配叫活。行如傀儡走尸,日日夜夜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他想作为一个人样,能决定自己生死都不行。

密林间落洒丝缕日光,照耀在他的束发竹纹银冠上,修长的手指在茶碗边缘打转。沉默半晌,李承鄞避开了李承焕的问话,闲扯起看似不是那么重要的家常:“曜煜…”提及这个名字时,他轻抽了口气沉下来,继续道:“曜煜他前些日子,跟着阿秉一同从武当下来了,兄弟二人都没回上京,想必应该玩段时间,会自己回来吧?”

“曜曜?…”李承焕怔怔低喃着:“曜煜…李曜煜…”他唯一的孩子,是已逝的荣王妃留给他最后的念想,那么多年,他算不上是个称职的父亲。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李承焕伏在地上抽泣起来:“五弟,我真的活不下去了…赐死我。平了那些大臣的哀怨不满,杀一人服众怒,是造福百姓。”

“四哥,事情已经结束了。所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惩罚?那你对我的惩罚,就是要我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我只求圣上将我赐死。”

三言两语离不开求死的李承焕,疯魔得不适合与任何人交流,更别提翻洗当年诸子百家斗法一案。蹙眉思索一瞬,李承鄞话峰回转,叹息道:“四哥不是独自一人活着,要是曜煜回来看到你这般,他该有多痛心?”

“是么?”李承焕跪坐在地上,摇头苦笑:“你不该让他回来的…哈哈哈哈哈…我现如今这样…哈哈哈哈哈……”他摸摸自己散乱的披发,举起双手猛地甩袖,额头砰的一声磕在地上,高呼求道:“本王恳请圣上善待吾儿!!”

“荣王,今日朕来不是看你发狂发癫!别忘了,你现在是戴罪之身,你如若还继续这般寻死觅活,父罪子替。”

案几上的茶杯被掀翻落地,摔成碎片。盆景里原本跳出来垂死挣扎的游鱼,又被捉了回去,在水里欢快地嬉戏吐泡。

好言相劝说完,李承鄞尽力维持着明面上的那套兄友弟恭。荣王听不进去,他只得告诉李承焕更残酷的事实。松开捏得泛白的指节,李承鄞挥袖推门离去。

临走前,他顿了下步子,朝门外静候许久的裴照点头示意,随即进来几个气不敢喘大的婢女仆人,搀扶起如同烂肉般瘫软在地上的荣王爷。

踏出荣王府后,李承鄞从腰间摸出一小块灵犀倒流香交给裴照,开口吩咐道:“查,每月谁负责荣王府所有用度,交接那些商贩,货源,包括服侍佣人底细,务必诸子百家斗法结束前说与我听。”

李承焕那种保持理智步入癫狂的状态,与其说是人神不醒疯魔不清,不如说是谁利用药物将他永远困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让他反复自我撕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阴霾,最后只能选择死亡来结束一切。

揉揉因为这些陈年往事紧锁在一起的眉头,李承鄞长吁了口气。切换另外一副面孔,轻轻推开客栈房门,满脸堆笑探头道:“小枫?…”空无一人的客房内,床上苏绣锦被理得整整齐齐归放好,妆台上散乱放着些珠钗发簪,还有盒盖得歪歪斜斜的胭脂。

让扑了个空的大皇帝略感不满,客栈上上上下下问一圈下来,众人皆是摇头不知,李家小娘子跑哪里去了。要命的是随行一起的卯一方、沈正新为了明日诸子百家斗法,早早就一同去西湖南面儿的万松书院去了。

然而李承鄞也不慌乱,左思右想今早他给小娘子提到的观潮,赌了个八九不离十。向客栈坐正堂中的掌柜,问了下小娘子朝着大致那方向去。笃定了的消息偏差不了,赶紧甩着步子牵了匹马,翻身起尘朝城外追去。

钱塘观潮点离城池最近的位置,便是海宁县。距离钱塘约摸五十里地,策马奔腾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漫漫官道上,小枫牵着她的小红马悠悠行在右侧。山间荡漾着不知哪家姑娘,抚琴指弹玉琵琶,奏着一曲春绿江南,映射林间小道上的行人似景如画。

沿途路径的稀罕事儿挺多,隔两三里地不是遇到这家黄花大闺女出来卖花,就是那家阿婆摆摊放茶。徘徊龙井上,云气起晴画。烹煎黄金芽,三咽不忍漱。品一口香气鲜嫩清高,滋味鲜爽甘醇。

喝过“狮”“龙”两种上品好茶,“云”“虎”“梅”感觉少见?砸吧砸吧嘴儿,小枫感觉味道差不多,喝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一摸口袋果断掏钱买上,顺道带回去给李承鄞尝尝…

该!无关紧要的事,她总是能拐弯抹角想到李承鄞那白眼狼。小枫愤愤不平闷了杯清茶,接过卖茶阿婆压装好的油纸袋,塞进小红马随身行囊里。下了官道立刻转身进镖局,才买的茶叶还没捂热,就被皇后娘娘火速寄给远在千里上京的三个孩子,总之就是没大皇帝的份。

原是今儿个清晨?天没亮透,月亮也还未归家,李承鄞起得比鸡还早就算了。重点是他醒了,就开始对怀里人各种软磨:“小枫?…小枫?…娘子??起床啦…”说着说着,手不安分的捏她鼻子,掐她的脸。

“呜…嗯…”小枫迷迷糊糊哼了声,扯着被角往脸上盖,还翻身朝床内滚进去。大概是无论如何都醒不来的,梦里永娘做的酥山清甜可口,她拿着银勺子巴巴盼着,眼睛直溜溜盯着宫人慢慢抬过来的酥山。

“小枫?!”李承鄞一把将背对他的小娘子,又翻身过来面对自己。这女人闷头捂在被子里,恍惚应了声:“…嗯?…”又没了下半句声。

无法,李承鄞推搡着小娘子,拿出她平日闹腾着要出去玩,清早唤他起床那架势:“起床了,起床了!!小枫!起床了!!”

“到底怎么了嘛…几时了?”唤了半天,小枫终于舍得放下她的半碗酥山,扯开被角睡眼惺忪看着扰她清梦的坏人。

“卯时初刻。”李承鄞坦然。

小枫不耐:“啊啊啊…什么嘛,才卯初…你上朝都没那么早过…让我睡会,就一会…”

闭眼继续细品着那碗牛乳酥山,冰冰凉的酥山吃着吃着,变得湿热温暖。不在只停留于她的唇齿之间,沿着耳垂慢慢往下轻啃着她的脖颈。这酥山不太对劲!

小枫半眯着眼看见,李承鄞正压身把她当做那碗酥山,细品慢尝。吻得她浑身软软无力,神志不清,一边单手解着她上身寝衣系带。昏沉沉醉于桃花潭之中,稍不留神灵活的舌探入她口中,舌尖碰撞。

立刻让原本飞游天边外的清明,迅速拉回。小娘子惊得一把推开压身上的人,双手捂胸扯着被子遮掩,缩身往床脚退让。

完全醒神的小枫,瞪大双眼惊恐道:“你干什么?!”

“睡觉啊…”李承鄞坏笑地看着羞迫难当的小娘子,不以为然道:“观潮哪有睡觉舒坦?是吧。”说着又一把扯过锦绣被子,将捂在里面的人拉入怀中,想继续方才没做完的那档子事儿。

小枫拍拍红得发烫的脸兜子,她可不想今天哪里都不去,腰酸背痛腿抽筋的躺客栈里。摁住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某人,坚定道:“不了不了…我起!马上就起!睡觉多无趣呀…”

“可我觉得睡觉有趣…”李承鄞玩味地摸着下巴,耍赖皮。

小枫打着哈哈:“无趣,睡觉无趣…还是去观潮…钱塘潮汐好啊…”赶紧起身两三步跨过李承鄞,发现他早就收拾妥当,一身圆领竹纹长袍,没了往日大袖衫,显得整个人十分少年俊郎。

就她还一身松散散寝衣,乱糟糟的头发。小枫伸着懒腰看向窗外,暮色还未映透天界,暗沉沉的边际落满星光,映着明月。人心里有些崩溃,嘴上嘀咕:“也不知道起那么早干嘛,涨潮那么早就有了么?哎哟。”哀怨的拧干手里绢帕擦脸,她在上京都没起那么早过。

观潮对于李承鄞来说,算是这次南巡期盼许久的一件事。闭眼想想都是一望浪波连,顷刻狂澜横眼前。涛涛江水里蕴藏了惊天的力量,潮头由远而近,飞驰而来,潮头推拥,鸣声如雷,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乍起闷雷疑作雨,忽看倒海欲浮山。

恰逢好事精神爽,他也不恼小娘子晨起就开始的日常碎碎念,按往些时李承鄞还是会逞一下口舌之快。但今天是内心无法按耐住的雀跃,想着携手小枫初次观潮,人还有那么点美滋滋。

心已到海宁观潮点,而小枫还在慢慢挑衣,悠悠绘妆。李承鄞等得有些急不可耐,猛地起身顿步,小娘子画着眉的手忽然停下,瞧着铜镜也不回头:“别催…男装就没那么麻烦…”

“我来帮你。”李承鄞拿过桌上远山黛,提笔还没落下,又被制止。

“这套襦裙画远山黛不好看…”小枫皱眉歪头。

“好看,你最好看。”

“远山黛不好…不合适。”

“……”

关于如何搭配得当这问题,两人正争论得热火朝天,从画什么眉开始,到这个妆面绘得有些偏差,再到要不要画个花钿,插那支珠钗。皇后娘娘有着自己独到见解,大皇帝觉得好像什么都差不多。

小枫不满:“真想永娘,有她在这些哪里需要我自己琢磨。过分的是我花了那么多心思,你李承鄞居然觉得都一样?!”

“……”被问住话的李承鄞保持沉默是金,以手扶额埋头叹息,女人真麻烦,他就想去看最早的那波起潮,怎么就那么难。

选择远离客房后,坐在客栈正堂中继续等待小枫的李承鄞,早茶喝了两杯下肚。没等到从楼上姗姗下来的小娘子,却等来了匆忙从外面回来,神色复杂的裴将军。

附耳低言几句后,李承鄞拍桌而起,一早满心欢喜全部化为乌有。吓得守夜还没换回去睡觉的店小二,瞌睡虫全部飞走,只看到个愤怒夺门而出的影子。

接着便是一开始的那幕,荣王李承焕割腕自裁,大皇帝摆驾荣王府。皇后娘娘自是不清楚缘由,更不知道这事儿,她只知道自己收拾打扮完后,在客栈内干等了李承鄞一个半时辰,依旧不见任何人影。

心底难免有些怄气,都起那么早了,瞎等下去就过了涨潮时间,啥也看不了那更亏。就那么思虑着,小枫独自策马奔上了通往海宁县的官道,官道两侧热闹得跟赶集市似的,她也放慢了步子,一路逛着过去。

进了县城,拐出镖局。小枫踢着步子朝长街旁子家小铺子,几个婆姨们团团围坐在店门口,挽着手里白线,龇牙咬住一头缠紧绿叶,两三下裹出个菱角尖尖的粽子。

她托腮好奇地看着阿婆们,端出一簸箕黑灰掺进雪白的糯米里,散发出一股淡淡草木熏香。阿婆戳着长筷使劲压紧一半糯米,舀两咸蛋黄或是放些红枣,在混小半把相思豆。

辛苦劳作一上午的阿婆,看见像个好奇宝宝样的小娘子,探头探脑站在旁边巴巴张望。西域面孔的外乡人,她眯笑着眼睛解答姑娘心中疑惑:“我手里包的这个是草木灰,纯正稻草洗净后烧制而成,用来包粽子清香有味。”提筷指了指旁边另外一位阿婆,解释道:“她手里的这个是柴灰粽,硬壳乔柴灰浸出的液体,具有散寒消肿、消症破积功能。”

“是么?”小枫眨巴着眼睛,回头看见另一个年长些的阿婆,她手里黑灰与别的阿婆不一样,黑灰散发出的草木香似乎更加浓郁。她蹲下身子往前凑了凑,小心问:“那这又是什么呀??”

“山栀。”阿婆笑得慈眉善目,诺道:“有泻火除烦,清热利湿,凉血解毒等,柴灰粽具有多种重要的食疗作用。”

听过粽子各方说法后,小枫兴奋坐在小桌旁,等待新鲜出炉的灰粽。热气腾腾端到面前,剪开粽叶露出灰扑扑的糯米粽子。一口下去简单清淡,里面包裹着的腌肉肥而不腻,化成绝美汤汁融于口中。

还有把粽子切成小片,裹上蛋液放入锅中煎炸至两面金黄,配上山哈族人特制的蘸酱,口感酥脆甘甜。反复咀嚼品之其味,食之缠绵悠长,软糯触碰暖着人心,缱绻世间四方食味。

饱得自家肚的小枫好学心泛起,挽着袖子决定自己包几个粽子带回去给李承鄞尝尝,让他刮目相看一下自家小娘子,不仅会做饭还会包粽子!

美得小枫是人也散了,魂儿也飞了,甚至忘记今日来海宁县是为了什么。勤学好问那劲拿出来,努力埋头捣腾着手里粽叶和糯米。

午时三刻,日头偏正毒辣,晒得李承鄞有些头脑发昏。策马奔到海宁观潮景坛,江边人头攒动你推我攘,拥挤得在那么多人里,要寻一个小娘子如同大海捞针般困难。

李承鄞寻了个位置将马栓好,远处传来隆隆巨响,好像闷雷滚动。顿时鼎沸人神的动静告诉他,潮来了!他往东望去,江面还是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响声越来越大,只见东边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白线,人群又沸腾起来。

那条白线很快地向岸边移来,逐渐拉长,变粗,横贯江面,再近些,只见白浪翻滚,形成一道两丈多高的水墙。浪潮越来越近,犹如千万匹白色战马齐头并进,浩浩荡荡地飞奔而来。那声音如同山崩地裂,好像大地都被震得颤动起来。

霎时,潮头奔腾西去,可是余波还在漫天卷地涌来,江面上依旧风号浪吼。过了好久,钱塘江才恢复了平静。堤坝下江水已经涨了两丈来高。

人流随着潮起相聚,跟着汐落散去。李承鄞守着海宁阅景坛唯一出口,望眼欲穿盼啊盼,观潮人都三两结伴走得干干净净。他依旧没等到小娘子的出现,心有不甘处又独自进观景坛寻了圈,还是不见任何熟悉身影。

颇为郁闷不解,李承鄞左思右想下来,心里开始有些慌乱不安。但还是往最好的打算,小枫应该是自己玩累已经回客栈了。可当他奔回自己栓马的那块地时,彻底傻眼,马不见了?!

空荡荡树杈上还留有小刀划断缰绳的痕迹,不知哪个缺心眼把大皇帝的马掳走了。李承鄞是气得跳脚的,他今儿个从一早就开始百般不顺心!

当小枫乐滋滋提着自己亲手包的粽子,满心欢喜推开客房门,就看见阴沉着黑脸坐在轩床旁的李承鄞,瞬间让她乐不起来笑不出声。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低,他敲着桌面质问:“我找了你一整天,从回来到现在,坐了两个时辰,说去哪里了?!”

“能去哪儿…不,不就随便四处逛逛么?”小枫悄悄藏了下自己手里提的灰粽,拉着脸问话的李承鄞实在可怖。从宫里出来那么久,还没见他这般严肃过,一时不太适应得过来。

“四处逛逛?现在几时了,去哪里逛能逛那么久??”

小枫抬眸觑眼外边天色,她还真是早出晚归,天不亮出去疯,玩到这会才回来。主要是包粽子的阿婆们太热情了,非得拉着她留下来用晚膳,还顺便把今日包的成果一起蒸煮熟了。

被压迫着的气场实在不好受,要打要吵气势上不能输,小枫轻咳一声反问:“李承鄞,你别使脸色给我看,今早上你又去哪里了?!”

“我先问的,你去哪里了??”李承鄞穷追不舍。

小枫下巴一抬,尽量用鼻孔瞪他:“要你管。”

“我就要管!”李承鄞起身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如狼似虎般的眸子盯得小枫周身起寒,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生吞活剥。

退让得已不能再退,小枫背脊贴在墙面上,她举手认输:“包粽子!!我包粽子去了,李承鄞你离我远点…”

“粽子呢?”

“这里,这里…”

小枫暗自气馁怎么可以认怂得那么快,乖乖奉上包的粽子。李承鄞看着放面前的一个饼?眼皮突跳,不可思议道:“这什么?”

“粽子。”小枫抱胸肯定。

“粽子?”李承鄞抬手比划了一下,他认识度里的粽子菱角尖尖。这个粽子没有,又圆又扁就是个饼!

小枫尴尬的张了张嘴,点头表示:“我认为,这中原的粽子,就应该像中原人那般处事圆滑,所以就这样咯。”满嘴胡话,编得她都差点信了。皇后娘娘才不会说,是因为自己人笨手残,学了半天都打不出阿婆们,那么漂亮的束带。

天无绝人之路,此路不通换条道。她干脆就地取材利用好那蒸笼,底部铺满粽叶放上灰糯米,蜜饯红枣相思豆,做了个甜口。铺好后将多余的粽叶折回,捡块鹅卵石洗干净压上面,同样的步骤方法在做了个板栗排骨的咸口,小枫简直被自己这般机智感动到。

蒸熟出锅的圆扁粽子,闻闻味道没差,就是提不走。一旁指导许久的阿婆,临时上场补救,扎了个牢实缠绳,才得以收场,让小娘子安稳地把她自己包的俩粽子带走。

咔咔剪开包得五花大绑的粽子,小枫摸了摸底儿还有些微微热。拍着胸脯向李承鄞保证:“真的好吃!李承鄞你快尝尝。”随即夹了一筷子甜粽子,就往他嘴里送。

难得小娘子主动喂他,赶紧接过闷头嚼了嚼,李承鄞表示:“有点甜…甜得有点腻。但是草木灰的味道不错,咸咸的。”

“那尝尝咸的,我包的栗子排骨。”小枫拿起剪刀还没剪下去,李承鄞拦了下,分量十足的两个大粽子,他即使没用晚膳,一个人也食不了那么多,劝道:“吃不完丢了,不怪可惜么…”

“我去问问裴将军,卯一方他们。”小枫觉得言之有理,准备起身拉着其他人一起来尝尝。

谁知李承鄞梗着脖子,抓住想往外走的小娘子,咽下口中才塞的咸粽子,缓缓道:“娘子这粽子太好吃了,我突然又感觉自己能一口气全部吃完…”

“不勉强?”

“不勉强。”李承鄞强忍着泪水,拼命地吃下那俩灰粽子,吃到半夜三更才塞要最后一口,并且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想吃粽子了。

以至于翌日清晨,卯一方精神抖擞前来敲门。房门一拉开,李承鄞顶着两乌青的黑眼圈,似乎整晚未眠。小枫舒展着四肢,神采奕奕向他打招呼:“早啊,卯兄。”

卯一方点头哈腰附和着,转身关心道:“李兄,看起来昨晚没睡好呀?是不是夜风太大,有些吵人美梦。”

“没呀,昨晚有吹风么??我怎么没听到,估计睡得太熟了吧。”李承鄞嬉笑着嘴硬,伸手揽过小娘子的腰身,往自己怀里靠。

小枫拍掉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嗔怪道:“干嘛呢??”谁知李承鄞反握住她的手,攥得更紧。

卯一方笑得憨憨巴巴,就觉得大清早有什么东西,在他脸上胡乱的拍,操心过多,担忧过剩。

诸子百家斗法,如约举行置办。

才子们排排对坐,先起笔试。便是让众人随心所欲畅所欲言,无论哪方面说个尽兴才是关键。卯一方提笔研磨,郑重写出他心中所想夫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恃人之为吾善也,境内不什数;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为治者用众而舍寡,故不务德而务法。

更是大胆提笔点出,往届诸子百家蕴含的玄机,本是能者居上位,无能者淘汰。为何最终推了个半斤八两,进京栽培试考,却不像首届那般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罚。

卯一方笔试一出,就被考官贴出来供众人探讨。各种舆论传言尘嚣直上,颇有越演越烈之势,这些人文才子年轻气盛,终于按耐不住结伴征伐。更有夸张者畅言想在斗法结束后,去管制目前钱塘地界的舒府讨要说法。毕竟文斗之中输了大不了丢失颜面,涉及朝廷官场站队就有了极大风险。

纸上谈兵之时大伙儿群情激奋,可真正进入第二轮舌战群儒之势,能与卯一方站一边的,算上他自己也仅有四人。

但他回头看看自己这方,还好有李兄相陪,顿时底气足了不少。剩余两位才子,眼观鼻,鼻观音,沉默非常,心里十万个后悔,一度想退赛…

大皇帝本来也没打算参加诸子百家斗法的,就想拉着小娘子去凑个热闹,看看他的芸芸学子都是如何进阶出众的。小枫胳膊肘一拐:“李承鄞,为什么你不去啊?”

“我去干嘛?”

“你是不是怕自己票数惨淡?…没事,我帮你。”小枫捂嘴偷笑。

开什么玩笑,他李承鄞怎么可能忌惮票数惨淡,大手一挥:“卯兄,算我一个。”翻了个顶天大白眼,挥挥袖子投身到众才中去。

诸子百家斗法筛选,还有一层就是由围观百姓选出,买几张花票投给自己中意的青年才俊,票数高的被更高一层的达官贵人相中,在倾囊买别人投剩余票数给自己的千里马。

每人手中都有十票限量,所以也不是人人都能投完,法、道、儒三家学派下面挂着各位学子名字花牌,根据第一轮笔试结选。李承鄞挂了法家学派,花牌位居中上,笔试文章内容恰到好处提议忠恳,可圈可点乍一看比较随性平淡,但适合反复咀嚼回味,慢品出其中道理。而卯一方票数就没那么乐观,虽文章引起哗然四论,但内容犀利独到,自我个人色彩过重。讨论过后到了投票环节,并没太多人敢投他,也只是勉强打着擦边球,挤进二轮竞试。

小枫扒拉着窗户,踮起脚尖看着堂内情况。三家学子根据命题做着盘算,约摸一碗茶功夫。一开始跟着卯一方的另外两位学子,一位刘姓,一位陈姓。已经坐得臀下刺痛,脊背僵直,汗顺着毛孔往外淌。卯一方愁得有些抓耳挠腮,捋着自己见解往李承鄞面前推:“李兄,你帮忙参谋参谋…这…”

“卯兄开始提笔出手,就应该想好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要是觉得行便行,不用问我。”李承鄞翻弄着桌上竹简,倒是像来喝茶看戏的悠闲回道。

“李兄你给我点见解嘛…”

李承鄞伸了个懒腰,拍拍卯一方肩膀:“慢慢想,我出去找我家娘子啊。”说完,起身理理坐皱的袍子,甩着步子朝堂外走去。

李承鄞抬脚一走,刘姓学子生得肥头大耳,一动不动坐了这么久,笨重的身体压在屁股上实在煎熬。他斜眼窥视左右,法家学派其余人屹然不动,内心焦灼不安,只好挪腾两下麻木的屁股蛋,先向众人抛砖:“那个卯兄,一会法、术、势应该从哪方面入手呀?”

静坐了这么久,终于有人出声,卯一方赶紧十分郑重地答了:“术吧,那些人主操纵臣下阴谋,那些声色不露而辨别忠奸,我觉得这好。”

“呃…”陈姓学子再观左右,发现其余人没有开口的趋势,只好硬着头皮道:“这…这会不会过于僭越犯上?”

说了半天仍没有人敢问出正题。

小枫弯腰看着红榜上各位学子贴出的文章,对比着三家学派上每个人排名。皱眉思索想得出神,抱着手嘀咕道:“真奇怪…”她也不太懂中原人更深层的学术风云,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

李承鄞背着手站不远处打趣道:“哟,看不出来嘛,这钱塘真是好地,耳目熏染得我家娘子都爱起了这百家纷纭。”

“李承鄞!!”小枫欣喜抬头,扯过才高八斗的大皇帝,同她一起往榜下站:“你看,这排名太奇怪了。”手指划过最不招人注目的一篇文章:“这个人,他文章下面实际支持人没几个,但是你看他花名牌下。”

李承鄞埋头左右对比了一下,确实差距很大,文章写得很片面一般,不像是能在这次斗法水平中能脱颖而出的那种,而排名还如此靠前。随便瞟了眼落尾红印,舒强盛?

透了口气,李承鄞晃悠了两圈,带小娘子跟着他回到学院正堂,只见一位学子愤然激起:“要我说得先议法!君臣之际,非父子之亲也,计数之所出也。”

“哎,这位法家学子莫要激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体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世人大多狭隘,不能接受权谋与至诚共存,道家学子通透,却又不能独善其身。

撕扯着天下之忧,乐于后天之乐。法家学派一半人唇战儒道两家,一半见李承鄞进来后,殷切相望加上个面如土色,头大如斗的卯一方。

“其实…”众人目光如炬,李承鄞思量许久,大笑道:“观诸位神色,实在太过期盼,奈何李某人不才,不能背负重任带领各位。诸子百家斗法,是各位学子施展才学的地方,倚重于我是干嘛啊…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定夺一句话说了算。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即刻此起彼伏地“啊”了一声。真相与所闻相差千里,座下四人皆作惊异状,尤其卯一方讷讷不言,此刻知道自己所敬之人原非前期所想,一度激动得险些落泪:“李兄,我知道你是不噱于名利之人,内心左思右摆终于定下。无论如何心中有志,总比丝毫没有强。”

李承鄞没想到这层,只是顺水推舟地答了,定术应当随着那方面走,利用群臣的好利心理,操德和刑二柄达到统治目的。一旦实施,就是苛政,但是其中对于君臣间的揭露是真。

无人敢提的事儿,被他这么一说,更添了大家讨论事实的踊跃性,真实性。座下几人连连点头,赶紧奋笔疾书继续把这个问题深入下去。

扯了个岔子李承鄞见机带着他的小娘子抬脚开溜,他可不想和学子们彻夜长谈,争论什么术者问题。撇开众人,夫妻二人跑到水乡小巷口,河道中飘着零星花瓣,柳絮随风潇潇作响荡进流水,俩人牵手跨过横桥,河畔边茶楼中坐着个说书人。正摇头晃脑道着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那哪吒三太子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小枫回头望了望身后,叹道:“中原人之乎者也起来,听得真让人头疼。”

李承鄞低笑着摇头,还没接得上话。巷子里窜出几个人影,光天化日之下舒强盛领着家兵,手里甩着个钱袋堵了夫妻俩去路。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李承鄞将小枫往身后护了护,只见舒强盛嚣张跋扈道:“李兄,咱们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嘛。既然有过一面之缘,我也不寒暄那些客套之词,这一百两黄金给你,明日诸子百家就别去了。”

李承鄞朗笑一声:“一百两黄金?就想买通我明日不参加斗法?”都说读书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这事儿出得有些好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寒门子弟一百两黄金够挥霍小半辈子了,别说那些大义凛然之道,真金白银谁不爱。”

李承鄞笑而不语,坦然接过那袋黄金。可二日依旧如故参加诸子斗法,甚至鼓舞小娘子慷慨解囊,帮悬在崖边差点挤出排名榜的卯一方,又捞了回来。

有人奋力往里面挤,有人稍不留神就会往下掉,导致首榜排名就压力很大,需要更多的票数稳定局面。舒强盛气得差点当场暴毙,偏偏那李承鄞又不像第一日那般,喝茶看戏稳着自己位置就好,不嫌事大地调拨哪家学子,伸手这家学派,双手搅弄着这届诸子百家斗法。

广纳贤才百家学派,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众学子纷纷铆足了劲儿往上头冲,稳榜的学子们压力很大,脑子里除了圣贤书就剩圣贤书废寝忘食求学思进。舒强盛压力更大,除了绞尽脑汁压榨他手底下代笔文人,还有就是十分想搞死李承鄞。

又是斗法结束的一天,大家都很疲惫。卯一方与沈正新差不多是半宿在万松学院,不跟一同着回客栈。贴着墙面走了段路的卯一方抬手表示:“啊…沈兄,我感觉自己要被掏空了…为什么李兄每天精神都那么好啊??他不累的么…”

“…嗯…”沈正新不敢随意讨论他的圣上与皇后娘娘,纵然想保持沉默,但卯一方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道:“今日,李兄舌战儒道两家那派头,太气势了…不在朝为官可惜了。”

沈正新呛了口茶水,疯狂点头如捣蒜。卯一方说着他的春秋梦,感叹他的天下事。酒杯里藏着昨夜的落花香,双尾燕飞过屋檐啾啾吟唱。年少四处奔波游走往来熙攘,雨声尽头月光悠长,过去的流言蜚语终将遗忘。

现在的繁琐世事禁锢人往,一轮明月被乌云遮盖,浮云随风而散淡进墨黑的夜色里。蜿蜒起伏的小道上行人寥寥无几,方才食完临安菜的李承鄞与小枫,潇洒地手牵着手顺着长街漫无目的地游走消食。他们想沉沦民间归于烟火,片刻奢靡仿佛即将要勾上句点。

李承鄞赖着他的小娘子,小枫挽着她的夫君。水乡道路曲折,过横桥跨水沟登石梯爬上坡,就像坎坷过尽。爱人始终是她,她心里永远有他,什么事儿都那么的不足挂齿。

天边不知何时落起了绵绵小雨,李承鄞提着他的大袖衫为小枫遮着雨。雨越落越大,两人就那么被困在了唐家香铺的屋檐下,淅沥沥哗啦啦的雨声从未停歇。

微凉的雨丝落进小枫脖子里,她缩着脖子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这雨得下多久啊。”

“南地雨季过得很快,等等就好。”李承鄞将小娘子圈进怀里取暖,下巴枕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回去喝碗姜汤,别伤了风寒。”

“我身子骨好着呢!又不羸弱…”

“在自家夫君面前,不许逞强。”

“哦…”小枫撇了撇嘴。

阵雨很快就停了,夫妻俩赶紧折路返回客栈。偏又在这半道上遇见了舒强盛,他叉着腰横在路中间,趾高气扬的样子十分欠揍。

脑瓜子一扬:“李承鄞!!你言而无信!”

“哪有?”李承鄞耸肩无奈。

“昨日你收了我黄金一百两,答应过今日不再参加斗法,你不但人去了,还搅弄三家学派人仰马翻,让我坐位首榜收不了场!!”

“啊~”李承鄞故作恍然大悟般点头肯定:“但是我没答应你啊…”

“你!!”舒强盛手指发抖,面色涨红特别像个生气的青蛙,鼓着自己腮帮子恶狠狠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随意。”李承鄞与小枫一拍即合,异口同声道。为此小娘子噗嗤笑出声,举手欢呼了下:“哇…李承鄞我们俩貌似从来没有默契过。”

李承鄞横了眼这个没有心的女人,按他记忆中这种默契度是常有的,为什么小娘子就如此不记事呢?然而夫妻二人这种不嫌事大的态度,让舒强盛感觉自己再次被无视,心中十分不满,愤然起义。

吼道:“妇人之仁!!男人之间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

“我说她能说,她就能说,在我们家没这个规矩。” 李承鄞递出和善的眼神。

舒强盛气得跳脚。

小枫拽了下李承鄞衣角:“夫君,我们走吧。我怕他气死在这里,赖是我俩干的。”

“娘子说得甚是。”李承鄞拍拍小娘子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转身准备离开。

背后就传来舒强盛无能狂怒的咆哮:“你们敢这般对我!!你知道我阿爹是谁么?!”

李承鄞立刻转身,疑问:“你阿爹是谁?”

“我阿爹是当朝吏部左侍郎,舒瀚!!你不过一个小茶商!竟敢如此对我…”舒强盛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当场去世。

“原来如此啊…”小枫学着李承鄞方才忽然顿悟的神色,挑眉道:“那你知道,我阿爹是谁么?”

“对,你又知道我爹是谁么??”李承鄞赶紧附和。

舒强盛五官扭曲在一起,呵斥道:“我管你俩阿爹是谁!!你们打我一个试试!!”

万籁俱静的横桥墩下,传出惨绝人寰的杀猪般嚎叫。舒强盛双手抱头,接受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拳打脚踢,“哎哟…呜呜呜…别打了…呜呜呜…求你们别打脸…哎哟……”平日里经常跟随他的几个家兵,早就识相的抬腿跑了,独留舒强盛捂着脸哀嚎求饶。

皇后娘娘长发一甩,叉腰喘气道:“李承鄞,我们为什么要打他啊??”伸手替他理着额间几缕碎发,整理姿态。

“他要求的啊。”大皇帝则是这几日,心底积怨许久。凑着他霉头来找揍的,舒强盛是第一个。拍拍衣袖,顺手帮小娘子扶扶头上的珠钗,注意仪容。

“看看你,参加个斗法招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小枫愠怒责道,挽着她的夫君继续踏上回客栈的路。

李承鄞反驳:“还不是你让我去的?!”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小枫一把捏住李承鄞脸兜子,威胁:“改口!”

“不改!”李承鄞下巴一抬,被掐得呲牙咧嘴。

望着扬长而去的夫妻二人,舒强盛慢慢扶墙从地上爬起来,叫苦连连,这都什么人啊??

不料,诸子百家斗法第三日,李承鄞真的退赛了。卯一方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法学学派失去了这个主力军。舒强盛更是张口结舌,明明昨晚被打的是他,李承鄞那般傲气豪横,居然轻易就退赛了??

为此李承鄞本人坦然表示:“不是上次那个海宁观潮的事么?我娘子还没能去看,斗法太耽误时间了,她又不喜欢中原这些事情。”话落,扯出标志性微笑应对。

卯一方吐血三升 ,本就头大如斗的混乱场面,现在他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还要不要人活?!沉默半响,他突然掏出匕首往外冲,被一旁沈正新拉住:“卯兄你要干嘛?!”

“我要拿刀去逼李承鄞回来!!”卯一方咬牙切齿。

沈正新特别窒息,摁住他不要命行为:“万万不可!!卯兄,你不能这样,他无心斗法,就…就随他去吧?!”

“那女人是什么…”卯一方起身奋力咆哮,最后祸国妖后四个字,被开窍的沈正新挥手一拳,打噎回肚里。

卯一方直挺挺倒下去了,沈正新抖着手将他抚坐起来道歉:“不可以啊…卯兄…对不起…对不起…这事儿真的不可以,万万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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