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3

李蒙蒙的头低垂着，脸几乎要埋到胸口里去了。

从那一天，裴青阳成了全年级的重点关注对象，段老师花在他一个人身上的心思比其余人加起来都多，直到—她自杀的那天。

段老师是个瘦瘦的高个子，皮肤白，眼睛细长，看起来的年龄比她实际还要小。

李蒙蒙猜想过，是不是学美术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息。

她自杀那天，没有任何征兆。

早上，裴青阳第一节课又缺席，李蒙蒙在考勤本上写着“裴青阳”的那一页画里一个又。本以为他只是迟到，没想到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出现。

下午，段老师进医院抢救的消息传来，震惊了全班。

后来，裴青阳再也没来上过学。

李蒙蒙当时正处在她人生中长相最丑的阶段，在学校，丑就意味着你远离了八卦的中心，只配好好学习，埋头苦干。

若不是她有心打听裴青阳的消息，也许她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依稀记得还是王永琪告诉她的:“你不知道啊，段老师自杀的原因？”

“不知道。”李蒙蒙答。

“我也是听班长说的，她说是她进办公室时不小心听见隔壁班的班主任和年级主任议论的。”

“你说啊。”李蒙蒙觉得有些好奇。

“段老师给人做小三。”

“啊？”李蒙蒙震惊了。

“我妈和我奶最恨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人，看到电视上演的都要骂。但是你说，段老师人这么好，一点也不像啊。对了，你知不知道，对方是谁？”

“我怎么知道。”李蒙蒙觉得王永琪这问题问得好无聊，中国有十多亿人呢，鬼才猜得出来。

“全班同学都认识啊，”王永琪说，“是裴青阳他爸。”

李蒙蒙不懂为什么裴青阳会和大家一起来看段老师。

那件事后，段老师辞了职，裴青阳也转学去了外地，李蒙蒙的初恋便半途夭折。

后来，她看到过一个词——蝴蝶效应。大致是说最初的一个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巨大的连锁反应。

体育课上，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产生的那个小小的烟蒂，是不是就此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在病房里，临走前，段老师笑着说让王永琪替自己请大伙儿吃饭，回头找她报销。

结果走到肿瘤科的护土站，同学几个掏出包，凑了些钱叫王永琪转给段老师的爱人。

从医院出来，大家提议一起去吃饭，一个也不能走。然后，定好吃饭地点，各自开车分头去。

裴青阳的车最好，大伙儿抱着开洋荤的态度，“呼啦”一下，五个座位就坐齐了。

李蒙蒙则坐了王永琪的车。

哪知王永琪压根儿找不到路，只好换了个指路的坐旁边，把李蒙蒙又调到裴青阳那车去了。

装青阳一边开车一边笑盈盈地和后排的同学说话，李蒙蒙坐在副驾驶上，心上的弦绷得紧紧的。

路上，大家问起裴青阳的近况，又聊起他高中和大学留学的经历。总之，和念书时候一样，只要裴青阳在，那么他就会是人群的中心，大部分话题都在他身上转悠。他的个性也没怎么变，笑盈盈乐呵呵，和善可亲，能说会道。

中途说起装青阳爸爸开的公司的时候，后排的女同学不禁说道：“裴少，发张名片啊。”

“带了吗?”另一个同学问。

“带了带了。”裴青阳笑着答，然后对副驾驶的李蒙蒙说：“帮我把抽屉里的名片夹递一下。”

见李蒙蒙没什么反应，于是裴青阳重复了一遍，结尾还喊了一声：“李蒙蒙?”

“啊?”李蒙蒙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裴青阳纳闷。

“你居然认得我。”李蒙蒙老实答。

“噗——”全车都笑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的名字，一起当同学的那两年多的时间，他们一共只说过一次话，所以她一直以为他也许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只会把她归入“爱打小报告、长相中下、胖胖的，除了学习什么也不会的矫情的女同学”的一个。

裴青阳说：“确实现在漂亮得快不认识了，要是在大马路上遇见，我肯定不敢认。以前我们班的男同学都瞎了眼吧，才把这么好的白菜让别人给拱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蒙蒙急忙解释。

“那估计你的意思就是你已经不认识我了?”裴青阳又问。

“不是！怎么可能?”李蒙蒙平时对待客户的那种伶牙俐齿，忽地全都不见了，在他面前仿佛又变成了十一年前那个穿着校服的胖胖的笨拙的女生。

李蒙蒙打开副驾驶的抽屉，在香奈儿的长方形香水瓶旁边有一个名片盒子，她抽出几张替他递给在座的各位，最后，她迟疑了一下，自己也留了一张。

一晚上，所有人对段老师和裴青阳的尴尬关系闭口不提。席间，大家交换了联系方式，还加了朋友圈。一群人聊得很开心，一直在说以前的事情，有时候一点小小的回忆都能让人摔腹大笑。吃完饭，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因为时间太晚了，立马又约了下次。

回到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因为李蒙蒙没回家吃饭，郑雨干脆也和哥们喝酒去了。李蒙蒙将《了不起的盖茨比》那本书又找了出来，从头看起。看到一半的时候，她打开手机刷新了下，发现五分钟前裴青阳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那是一张书案的图，照片上的灯光不太亮，露出木纹的书桌桌面，桌面上一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键盘旁边放着一副黑框的眼镜，还有一个马克杯。照片配了一行字：过去好多年了。

学渣也开始戴眼镜了？

她放下手机，继续看自己的书。

过了一会儿，她又打开朋友圈，看着那几个字。

婴时间，李蒙蒙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会和其他同学一起出现在那里，而不是单独去。也许，他无法面对的人和事，在有旁人的情况下反倒不会那么尴尬。

她点开“评论”的那个按钮，犹豫了半响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只见手机屏幕上那个输入的光标一闪一闪，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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