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厉尘澜苏醒后，路招摇自是欣喜若狂，顾晗光却一脸苦大仇深，因为，他的身体简直是一塌糊涂。

且不论内里的损伤，他眼睛仍看不见，嗅觉和味觉也未恢复，更糟糕的是，他的双腿毫无知觉，这也就意味着他以后无法行走。原本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目不能视、腿不能行的“残废”，事事都要依靠他人，他该如何自处？

路招摇得知后便愁眉不展，厉尘澜却很平静，至少面上若无其事，还笑着宽慰她。顾晗光叹了口气，斟酌良久才拟出药方，又扔给路招摇一个药瓶，道：“每日一颗，看着他吃下去。”

路招摇还是头一次看见白色的药丸，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药？”

“雪参丸，固本培元，聊胜于无。”他说着，又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你不用指望什么灵药，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一个掉了底的木桶，放什么好材料都是白费，慢慢来吧，先把底子补上再说。”

在那之后，顾晗光每天都会来为厉尘澜看诊，并施针刺激穴位，再配合各种汤药和药浴调理，可直到厉明歌和厉明书能满地跑了，他的腿还是没什么知觉，眼睛也依然看不见，嗅觉和味觉倒是恢复了，但每天闻的、尝的几乎都是苦涩的药味，没的白白受罪。

待他能起身了，路招摇便请司马容打造了一架轮椅，时常推着他出门转转，平日里也会叫乳母带两个孩子来陪他，那时孩子刚学会说话，整天叽叽喳喳的，但他却丝毫不嫌吵闹，反而一听见这声音就很欣喜。

转眼五年过去了，厉尘澜的身体总算有了几分起色，但仍是时好时坏，而且好时也未见多好，不好时却让人提心吊胆。

这年盛夏，溽暑蒸人。他气血亏虚，又缺乏活动，因而常年手脚冰凉，也只有在夏天能好些，但顾晗光仍叮嘱路招摇不要掉以轻心。一天夜里，路招摇热得睡不着，忍不住开了会儿窗子，谁知第二天，他便发起了高烧，还勾起了咳疾。

顾晗光看过之后白了她一眼，其意不言自明，他开了一副治风寒的方子，丢给她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路招摇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如今每天吃的药比饭菜还“丰富”，这下可好，又多了一样。她垂头丧气地跟着顾晗光去抓药，厉尘澜便靠坐在床头耐心地等。

他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不多时，隐约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对方没有说话，似乎蹑手蹑脚的唯恐他察觉，自从眼睛失明后，他的耳力变得极好，听其气息像是小孩子，猜测是厉明书，于是故作严厉道：“明书？你这个小鬼头，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爹，我是明歌……”

发现是女儿，他的语气便软了下来，温声问道：“怎么了明歌？咳咳……为什么要悄悄地进来？”

厉明歌正要说时，路招摇恰好端着药走进门，见状便问怎么回事，她老老实实地交代：“我和弟弟打赌，要是能在爹爹眼皮子底下偷走一样东西不被发现，他就给我五文钱。”

她笑得一派天真，似乎觉得这很有趣，厉尘澜神色有些黯然，但没有说什么，路招摇却登时火冒三丈，这是拿捏她爹看不见！她知道厉明歌想不出这样的主意，便叉腰吼道：“厉明书，你给我滚出来！”

厉明书正在殿外不远处等着姐姐，听见声音便知道大事不妙，刚想溜走，却被一道捆仙索缚住，拽进了殿门，他见路招摇黑着脸，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爹，娘，我错了！”

“哦？错在哪儿？”路招摇横了眼睛打量着他。

“我不该让姐姐去偷东西……”他小心觑着路招摇，吞吞吐吐地答道。

“臭小子！难道只是偷东西吗？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戏弄到你爹头上了！”她说着便要动手。

“啊啊啊！爹，你快救救我！”厉明书叫得跟杀猪一样，他知道他娘只听他爹的话，而他爹看样子没生气，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别！”厉尘澜听着声音不对，便想伸手拦住她，谁知刚一动却头晕目眩，不慎摔下了床。

路招摇吓了一跳，忙将他抱回床上，问他有没有伤着，厉尘澜其实撞到了头，但怕她担心，便摇了摇头，突然，他觉得喉咙奇痒，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路招摇忙拍着背为他顺气，也就顾不上收拾厉明书。

“你们两个，去把顾叔叔找来！”她见他咳得身子发抖，停不下来，心想还是该让顾晗光再看看。

“是！”厉明书暗自庆幸逃过一劫，拉着姐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过后，路招摇仍冷着脸，不愿搭理厉明书，厉尘澜于是劝道：“别生气嘛，孩子还小。”

“我是替你委屈。”路招摇叹了口气，要不是为了生这两个崽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哪有那么脆弱？咳咳……”厉尘澜说着，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吧，身体是脆弱了点，他自嘲地笑了笑。

到了晚间，路招摇照例端着药回房，厉尘澜刚醒，他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转头，竟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招摇，你靠近些。”他轻轻招手。

路招摇依言走近，放下了药碗，道：“怎么了，墨青？”

“再近些。”

路招摇于是坐到了他面前，借着烛火，她惊喜地发现，厉尘澜似乎在与她对视，眼里竟有点点星光，她挥了挥手，他的眼珠也跟着转了转，“墨青，你能看见了？”

“嗯。”厉尘澜点点头，微笑着抚上了她的脸颊，“只是不太清楚，需要离得近些。”

路招摇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了他，窗外星空璀璨，但她无心去看，因为，她已经摘到了最美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