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渡药的过程是恼人的，也是缠人的。凤九自觉养过滚滚后，耐心和细心程度远比当年还要高上一筹，怎奈床上的这个人实在是缠人的很。

就算是昏迷着的，也仿如知晓这个人是她，药下了咽喉，还要蹭蹭凤九的唇，嗅上一嗅，正如当年做了狐狸蜜糖之时，帝君吃的只剩最后一只，也要闻上一闻最后的糖味。

凤九心疼的很。这么重的伤非一日之功，帝君两百年间受秋水余毒之害，一无速解之人，二又缈落之事干扰，夜来梦回，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过的。两百年的苦，尽是生受了。

此间没有糖，凤九思来想去也不晓得如何安慰他，唯有鼻头蹭了蹭，渡了口气过去，留点小狐狸的奶气。

错过了两百余年，她留恋的望着东华，手指在他掌心摩挲，倦倦道：“你只说是为了我，可你从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告诉我。”语音未落，又是涓涓的泪水流下，“我最喜欢你了，你说过，每次我都会来救你的，那我现在在这里了，你怎么还不醒呢？”生是那天重霖告诉她后，她未有时间絮絮的说，也没有一个契机给她婉婉的道，她从未见过帝君这么虚弱的时候，他装过，也骗过，从来都会睁了眼睛吻过来，笑着掀开袖口告诉她亲亲就能好。

伤心的很了，她瞅了瞅门口没有人进来，复又道：“你不晓得滚滚有多听话，他一直都很听话，你一定很喜欢他，滚滚两百年没有见过他的父君，你也不能让我一个人就这么带着他。”凤九心头酸涩的很，又难耐的很，话语轻软，“滚滚还在这里，怎么能两清了呢？”

帝君还是一动不动，只知道呼吸还在，轻的如飞尘遥落。

凤九醒来也没有多长时间，讲了这么多话，想了这么多事，她实在是支撑不住，握着帝君的手，软软的靠在床沿上睡着了。

窗外的星光闪了又闪，银河流淌了半条河，因为东华帝君的状似羽化硬生生倾倒了半条河，闪烁也暗淡了几分。都说羽化的神仙就是一个摇摇欲坠的星星，如果能流回来，也算是过了一道大劫，说不准也是父神垂青的天命之人。

而东华现在就在那条河里，身倾未倾，有个执念拽着他，留在星河灿烂的边缘。

星汉灿烂，洪波涌起。他身处星河极渊，模模糊糊的感受到有个人一直在念着他，微弱的萦绕在耳畔。

天命又如何，清浅如薄雾一般的缘分他都抓住了，帝君想着，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和小白的了。摇摇坠着的星停到了一半路上，不再向下落去，他向后看了一眼，那是万千璀璨。良日如朝曦，小白还在等着他呢。

连宋、折颜和白真等人都在碧海苍灵，折颜一个人拽着扇子看炉子，另外两个摆了棋局，又是一场随性之战。

折颜撇了一眼专心捣药的重霖，道：“一个是里面人的小叔，一个是另一个人的挚友，怎么到头来却是我这个外人在这里忙来忙去的？”手里的扇子顺势就是一阵风，慌的重霖赶快来接了过去。

连宋不解，捻着枚棋子问道：“里面醒着的那个，是成玉的挚友，不是我的；睡着的那个，是白真的侄女婿，我俩两边都不挨着，不是你应该是谁？”下了一个字，把白真的子堵的结结实实。

白真看着小炉上的药，无奈道：“折颜你怕不是给我熬药熬惯了，怎么给东华的药熬出的样子，比给我的还深几分？我下次再也不吃你熬的的药了。”折颜摸着茶杯反驳道：“真真，这你就不对了，哪一次给你熬的药是苦成这样的？何况我还会给你从昆仑虚或者其他地方拿一些蜂蜜过来。”白真听完，扇子放在了棋盘上，正眼道：“我又不是不是小孩子，你拿蜂蜜哄谁玩呢。”

连宋拎着茶壶默默的挪到了窗户旁边，歪着头摆出一副看戏的架势，一点相劝的样子都没有。厢房的门还是闭着的，估计东华一时半会还不知道醒不醒。

“三殿下，”此时急的应该不止房内的一人，房外的重霖也是个不耐急的，语气中的关心溢于言表，“司命已经回九重天上，估计也在找些典籍什么的，不晓得这四海八荒是否有曾经将近羽化又未曾羽化返回的先例？”这才是正主的着急，对自己家的帝君近况倒是一语中的。

连三殿下思索半晌，指了指折颜，摇头道：“你看看折颜就知道了，除了凤凰一族，上古时代的神族天族浩如烟海，不也只有折颜这只凤凰才能以涅槃而躲了羽化？何况东华帝君也不是鸟啊。”看看房内也没有什么动静，又添了一句，“不过也不一定，你家东华帝君出生就不甚明晰，从碧海苍灵天生地长的，不知道是块石头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此次又有天上地下唯一的一头九尾红狐心头血做保，也说不准呢。”

重霖觉得有些无奈，还有些悲凉，皱了几个月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端了扇子继续扇火。

正是四人对局也没有什么叶子牌可以打的时候，九天星河中轰的一声，震惊了碧海苍灵的所有人。

碧海苍灵本就在九重天之上的一处仙泽孤岛，离九天星河极近，银河中星辰微动，更是激起周围四海千层浪重叠，白浪滚滚，逆星河直摇而上，带着碧海苍灵滚滚的仙泽往九天星河中心涌去。八荒震动，四海无殇。此等场景连折颜都未曾见过。

折颜叹道：“上次父神归位，是九天星河顺流陨落而下，九洲具是血红颜色，八荒同殇，这星河中群星归位，又借助这碧海苍灵仙泽之力，难道是······”白真和他对视一眼，接道：“帝君曾为天地共主，父神垂怜帝君，因此赐下碧海苍灵，既然九天陨落群星是羽化象征，那九天群星归位，怕是帝君也要脱离危境之像了。”

重霖攥着捣药的筷子，说话都有些抖：“只愿上神的话是真的。”

华泽从周围形成一堵墙，逆流而上，推着星河边侧的一巨大主星缓缓移动，划出了一道比陨落星坠时要宽太多的痕迹。倏尔一道红光闪烁，星河中另一个红色的小星也分出了一道光，引着主星向上游去。

此间司命成玉也到了，手里攥着一卷上古典籍，拿给了连宋三殿下，"殿下请看，这应该是帝君归位的征兆。虽然四海八荒从未有过，但此情此景绝非坏事，且有小殿下的联系，碧海苍灵相助，也是件幸事。"

典籍曾云，星乃神位之征兆，星云归位，自然也是四海八荒的吉兆，司命也是觉得，此等主星吉兆，只能印在帝君身上了。

厢房之内红光闪烁，半心琉璃戒在神女的手中闪烁，红色丝缕慢慢的绕在心口，又从心口慢慢的游走到旁侧的圣君身上，熔出半分紫色的仙光。幻化出成千上万的佛铃花，从床铺身下弥漫而出，带着清丽的粉色，蔓延在房内所有的地方。

帝君睡的很沉，也很深。或许是三十六万年间从未这么沉睡过，从三千星河这头看到那头，只能看到一方华泽，一方佛铃。佛铃花成片成片的落下，铺满了整片的星河，紫色的微光和闪烁的星光交织相映，他无端的想起来两百年前，自家的小狐狸在树下和百鸟跳的那支舞，娇和妖，稚和魅，他选的，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佛铃花海后。

星河的对岸闪烁着微微的红光，凤九就站在对岸，遥遥的向着他挥手。东华竟有些犹豫，约莫心里揣着的是千八百只跳跃的狐狸，不知道是过去，还是不过去。

踏上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他想着，最坏不过天命，又什么比他再也见不到她更令人伤心的事情。

这星河的确令人动容，星汉烂漫，佛铃柔软，远处的小狐狸就这么笑着，招手唤他。

瞬息而过，一步千里，东华拂去了小狐狸头顶落下的花瓣，轻轻的吻了吻，温软如初。

凤九心口暖得很，连带着手指上也热的很。她下意识蹭了蹭额前的衣服，睁眼就看到手指上的半心戒笼罩一层紫红的光，最后一瞬射进了帝君的心口处。

她慌了，怕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趴在帝君的胸口听了又听，另一厢大声的唤："折颜！折颜！"两声未完，面颊上多了一张手，虽抚的轻柔，也抖的紧迫。

头顶被下巴抵住，低低的声音微微震动胸腔："唤折颜做什么，小白，我在呢。"

门外折颜、连三殿下和司命、白真等听到房内动静，直接推了门，厚重的石门刚刚开启，就看见里面是这厢光景。

折颜忙挥扇子挡住了白真的视线："小叔在这里不太好，我和你出去喝茶，他们久别重逢，说不定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掩住了门转身就走。自诩自己情圣风流的连三殿下是真的面上无光，拽着司命的袖子长吁短叹道："你写的话本也没这一出，这刚刚大梦初醒大病初愈就这么刺激别人，为什么本殿下这招就从未好使过？"

司命默默的向成玉元君那里看了一眼，却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和连三殿下相似的惆怅，"话本源于生活啊。"

满室只剩花香，凤九心中生出无边的喜悦，喜悦中又泛了几点酸楚，从针眼大的地方涌出了眼眶，"帝君你终于醒了。"

"我醒了，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