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八里台的长街上，透过残朽屋舍的纸窗，竟看不到烛火。

　　寻着妖气缓缓而行，只有月色吝啬的撒下几点光照亮落亦携的路。

　　像是飘逸的薄纱，霜雾笼罩接连的孤村，都在忧郁哭泣着。

　　不知是什么虫子，攀附在沾了血肉的篱笆墙角，明明津津有味，还在聒噪不停。

　　红衣轻扬不急不缓，这人徐徐而过之处，血腥气便消散。

　　落亦携的内心竟出奇的平静，不知是刻意为了稳定心绪，好寻着妖气抓紧救孩子，还是自己本就这般自若。天意若想毁我所在乎的事物，趁早别再想了。

　　悠然远远瞧见，村落两侧的三尺小巷，有可怜的几点灯火阑珊——还是有人气的。落亦携像是舒缓了，哪怕只一点。

　　妖气愈来愈重，落亦携皱了皱眉，觉得这妖气竟算不上纯净，夹杂着些别的什么，不过暂且阁下，凝神回转了许久，朝其中一个村头的庙宇匆忙飞身而去。

　　小道士戴着个黛青色纶巾，也是藏青的道袍，背上背着个不知是什么兽皮打造的包裹，不伦不类的样子，与那张稚嫩青涩的脸格格不入。

　　庙中央是小道士做的法阵，法阵中央是一个蛇身人首的秀丽姑娘，闭眼躺在地上，心口贴了一道灵符。

　　小道士盘腿坐着，手掇个金钟，边摇边默念着什么，丝毫没注意到一道红色身影冷冷闪现在眼前。

　　“你毁了我的阵？贫道这可是渡她的！”

　　落亦携一挥手，铜钱和金色的梵语统统弥散了，他径直朝小姑娘走去，附下身子，将她抱起，孩子很小，落亦携扫了一眼，有些心疼。

　　“你没听见我说话？！你谁啊？”

　　石黄色灵符飘到小道士眼前，在空中燃烧成灰烬。

　　“你……我跟你说话呢！”

　　落亦携终于回了头看他，小道士也是浅眉一抽，心道，此人面容怎生的……这般美极！

　　“渡什么？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美人终于开了口，虽然语气带着不悦的质问。

　　“这位先生，小道是在拂她的戾气，渡她向善。”

　　哂笑一声，“谁告诉你妖就定然有戾气，不向善了？”

　　“这……师父告诉过我，她的妖气太重，若不尽早做出手段，定会变得日益凶煞，迷失了心性，不是她自己控制的了的。”

　　人类，权位高，迷心智，所以这么理所当然搬到妖身上吗？这种时候怎就不说人妖有别了？论起尊卑，就把妖族一本正经划到卑鄙龌龊的档上。

　　落亦携无心跟小道士谈深，只是带着丝丝怒意反问他。

　　“铜魅，经万人手，阳气重，这么十七枚置到阴气强的活妖童身边，是怎么个渡法？这是个让冤魂游弋此中，永世难觅出径的小七关，不分青红皂白，你把小妖当恶魂惩治吗？”

　　言语间，竟控制不住又蹙紧了眉心。

　　小道士站起来，一边心虚的抖抖道袍，一边疑惑，“真……真的？”

　　“嗯。”

　　眼睛瞪得老大，满满的好奇，“你怎知？”话毕又直愣愣打量着眼前人，还是很美，美得不像样，不是神仙，就是……

　　“因为我是妖啊。”落亦携善意的浅笑。

　　“你……”小道士心口怦然一震，同手同脚倒窜几步，“别过来……你别靠近我！”说着抓住肩头的宽皮肩带。

　　落亦携站在原地，没有动，神色复杂的看了小道士片刻，见他惊慌失措，明明害怕得想要跑出庙，却怕惹怒自己僵着不敢动，眼神连连后退。

　　落亦携不去看他，抱着小蛇妖，眼神飘向窗外，“你怕什么，我不伤你。”落亦携分辨得出，小道士还没入门，跟着师父也不知多久了，却根本没沾上妖血。

　　“……”

　　“天色暗了，我想明日再走。”看着檀木雕花廊沿排列着的烛火，光芒跃动着，落亦携盯得神色疲倦下来。

　　“你，你不是妖吗，还……还这么随意……”，不是都很富裕吗，露宿街头也可以？？

　　“闭嘴，别吵！你也留下。”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个能蹦能跳的生灵陪着自己，夜晚就要好一点，毕竟无论何时何地，怕黑的明明都是自己，不想半夜赶路，不喜欢独自一人置身无边的黑暗里。

　　“我师父呢……”，实在憋不住，冒死开口朝红衣的什么妖探了探头。

　　“我没把他怎么样，现在该可以走动了，明早你再去原地附近找找他就是。”

　　小道士半信半疑，瞅瞅那妖的神色，似乎很诚实，顿时松了一口气。

　　落亦携突然抬眼打量着小道士，浑身上下一处不漏。

　　小道士才坐下，卸了包裹抱在胸前，被这妖盯得毛骨悚然，他这是……饿了？！

　　突然那妖伸出修长的玉指，指尖朝着自己的皮袋子。

　　“什，什么……”

　　小道士垂下清俊的眸子，颤抖着双手将皮袋子敞开翻给那妖看。

　　“你过来拿吧，要什么的话……”总之别吃我就行。

　　此妖厌恶的瞧着那翻出来的金钵，钢绳，金粉什么的，扔给小道士一个冷冷的眼神。

　　你傻？我能碰你的破铜烂铁？我可是妖！

　　摇着头心平气和开口，“把你的毛毯垫在地上。”

　　小道士嘴角一抽，“啊？哦。”

　　老老实实照做，赶紧收好东西退到墙角。

　　斜眼看去，那妖将小蛇精放到毛毯上，摆了摆位置。

　　小道士:“……”

　　那妖终于摆好了，剩下一角翻上去盖到小妖身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那妖又伸出手指，指尖在女孩额心轻轻一点，小姑娘泯了泯粉红的小嘴，咽了一口唾沫，似乎睡得踏实了许多。

　　这妖精，怎和师父说得不太一样？

　　那妖靠着墙壁，就地坐在女孩身边，闭眼半躺下了。

　　小道士向来明确的思路混乱了，又瞧了瞧闭着眼浅浅呼吸着的某妖，放空了大脑，也闭眼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