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阳

“你知道王阳这个名字么？”

“花圈店的王爷爷？”​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着，刚才不是说我的眼睛吗？这怎么又扯上王爷爷了？

“没错！”​我老爸又抽了口烟，一脸感慨的说“你的事跟他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咱们全家的恩人！”

我睁大了眼睛，满脸的质疑。心想：“难道我什么时候被他救过？不像啊，那老爷子走个路都得杵个拐棍。自己都不利索呢哪里有力气救我，就这也就算了，还是我全家的恩人？哪门子的恩人啊？”

我爸显然看出了我的心里想法，只见他叹了口气：“唉，那就从你王爷爷的故事说起吧……”

讲的是王爷爷也就是王阳，是一位拥有异术的高人，他家原来是南方江苏一代的。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王家里的人。这个王家是以家族结构形成的家族派系，并且世代继承了阴阳道术，又名阴阳术，是与当时的江苏茅山并立于世上的又一道家法门。最早阴阳先生一词就是讲的王家的人，因为王家各个身怀阴阳术，所以当时的谁家有个外病什么的都会说去请的是王家懂阴阳道术的先生，久而久之就有了阴阳先生这一词汇。所以后来这个称呼被广为流传，变成了会奇门异术的百姓的统称。

这里插一句题外话，其实道术不只是茅山有，这世上还有很多的不同的道术，在民国时期最为繁荣。这王家的阴阳道术就是道术的一种，和茅山的道术同根同源，却又有着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这一点，后话会慢慢解释。​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文革破四旧碾碎了很多的牛鬼蛇神，同样也有很多的道术也消失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彻底的成为了历史。再后来茅山的道术被香港拿去拍成了电影，因其玄幻惊险而家喻户晓，所以才形成了一种“天下一家，唯我独大”的错误概念。

回归正题，话说一九六零年前后一个夏天的夜里，王阳的父亲也就是王康独自坐在自家的院子外，看着满天的繁星，不时的唉声叹气。可能是他年纪已过半百，所以头上已经有了很多的白头发，把他的模样衬的格外憔悴。

年仅12岁的王阳看到了自己的爹爹这样，便疑惑的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以后问道：“爹爹，不知道你为什么而叹息啊，阳儿愿意为你分担。”

王康回过头来看了看王阳，并摸了摸他的头。

王阳明显看到了王康的眼睛里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泪花，只觉得好奇怪，为什么平日里一向严肃的爹爹今天还会哭泣。

“阳儿怎么没去睡觉呐？”王康看着王阳，话里透着温柔的问：“这么晚了你看，哥哥们都睡了，你也快去睡吧！”

“不，阳儿不想睡！”王阳摇了摇头道，“阳儿今夜不知为何睡不踏实，想出来看看星星，却发现爹爹在唉声叹气。爹爹为何不说出来让阳儿帮你分担。”

王康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里说不出的欣慰。自己的这些儿子里，只有这小儿子王阳从小聪明伶俐，深得自己的喜欢。所以从小教了他很多的阴阳道术。如果不是这个梦的话，自己一定会尽力让他当上下一任的领事的。唉，罢了……

“阳儿，爹爹教你的解梦之法你可记得？”

“爹爹教导，阳儿自然不敢忘记，只不过解梦之法玄妙无比，阳儿还没有熟练的运用。”

“好！”王康让王阳坐在他身边，然后问道，“爹爹考考你！这几日，爹爹都梦见六十六具无头僵尸从天向爹爹袭来，可爹爹竟然用不出自身道行，被他们伤了个遍体鳞伤。无奈之下爹爹只能逃跑，用尽了自身所有气力不断地逃跑！爹爹记得，爹爹在不停的向北跑去，不知过了多久看见了一条缓而不停地河流，河流对面是一座山峰，那山峰并非峻岭，却也给人一种稳重踏实的感觉。而那山峰的山脚下有一片树林，奇怪的是明明在河边却干枯无比，散发着暗淡的绿光仿佛要枯死了一般。可爹爹无法过河逃避僵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僵尸所害。而这时，我醒了过来。这个梦已经连续梦到多日了，阳儿你来解一下爹爹的这个梦吧！”

王阳听的一惊。没想到自己的爹爹竟然会做出这种梦，按照解梦之法，此乃大凶之兆，凭着爹爹的道行很有可能是一种寓意。这可不能乱说，说错了一定会被家法惩罚的。

“没关系！”王康仿佛又看懂了自己这小儿子的心思，“你尽管说便是，爹爹想你保证，不会家法惩罚！”

“那……那阳儿说了！”

“嗯！”

“爹爹此梦乃大凶之兆！就如爹爹所言，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六十六具无头僵尸从天向爹爹袭来寓意了将会有灭顶之灾，而爹爹有道行却无能为力，正是寓意了这灭顶之灾爹爹有力量却也没有办法制止。遍体鳞伤则讲的是爹爹将……将在这场灾难中不知生死……向北而行怕不是有破解之法，至于山峰河流干枯的树林则是对于北方的某个地点的寓意！”

“嗯！”王康点了点头，“你能解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以后也要勤加练习道术懂么！”

“是。”王阳虽然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很吃惊。难道这大凶之罩关乎的真的是爹爹的性命？

“不过，你虽然和爹爹解的一样，却又不一样！”王康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满眼尽是说不出的无奈，如此年纪就已经可以看到这个份上，是多么的可贵，这孩子如果能继续教导，他日必成大器。

王阳挠了挠头疑惑的问道：“爹爹，这话从何而来？”

“第一，六十六具无头尸体从天而来，爹爹觉得是66年会有没有尽头的灭顶之灾。第二，爹也说过了，爹爹遍体鳞伤，这可能并不是指的我一个人，而是指的整个王家，整个王家都束手无策！第三，破解之法确实在北方，但却不是爹爹能去破解的。而是另有其人！”

王阳愣住了，这个消息确实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震撼。整个王家的灭顶之灾？要知道王家在这世上从来都是一心向善，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死对头，那就不可能是有人报复。可如果不是的话，又有什么样的灭顶之灾能让整个王家都生死未卜呢？

王康叹了口气，他仿佛又看穿了自己这小儿子的心思，所以说道：“这也是我所感到烦恼的，不知道我王家做了什么孽，要落得这幅田地。不过，今晚爹爹看到了你以后，便想通了很多事。你听着，爹爹现在决定要你去北方，去北方寻找那梦里寓意的地方，为了爹爹，为了整个王家！”

王阳倒是懂了这个意思，爹爹是想让他去北方寻找破解之法。可年长的哥哥们道术比自己高超的多，也更有经验，难道不比自己更能胜任这个任务吗？而且这也太过草率了，连家族的长老们都没有告知就下了决定，难道不需要从长计议吗？

于是王阳没有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便问道：“爹爹，阳儿觉得此事太过唐突了，是不是要从长计议一下呢？而且，阳儿年纪太小，并不是最佳人选，家族里的哥哥们无论是阅历还是道术都远远高于阳儿，为何不让他们去呢？”

王康自然考虑过这些事情，他知道，问题如此严重，自己一人下的决定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可如果告诉家族长老们了呢？隔墙有耳，如果这种事情走漏了风声，那整个家族必然会人心惶惶，那样的话怕还没等危机先到，家族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而为何要年仅12岁的王阳去呢，一方面王阳从小天资聪慧，是整个家族里资质最好的，虽然现在道术并不高，但日后必成大器。另一方面，正所谓“修道先修心”，如果没有一颗道心，那么即使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没有用处。而王阳就拥有着一个纯净的，强大的道心。这一点，家族里已经没有人可以相睥睨了，所以王阳是不二人选。

王康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满天的星空，繁星点点虽然弱小却无比闪亮，伴着柔和的月光一闪一闪，透出一片祥和。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星空还是这片星空，未曾变过，这么多年，一颗星星不多，一颗星星不少。只可惜天上星辰未变，人间沧海桑田呐。

良久，王康又望了望王阳，眼中尽是说不出的惆怅，他并没有回答王阳的话，而是继续说道：“阳儿，我要你记住，修道先修心。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知道，一颗无比强大的道心至关重要。即使未来的路上王家陨灭，你也不要去因此去恨这个世界。你要知道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懂么？”

王阳听了爹爹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抬着头看着爹爹，一瞬间，仿佛爹爹老了十岁一般，尽管皮肤褶皱、尽管两鬓泛白、尽管声音沙哑苍老，可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坚定的眼神、是他那强大的道心、是他那深邃的父爱。

看到这些，王阳的眼睛已经泛起了泪花，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虽然小，但也不畏生死，而且自己要是没有找到破解之法又该怎么办，想到了这王阳对着爹爹求道：“不，爹爹，阳儿不想离开你们，阳儿怎么能抛弃整个王家不顾而自己逃生呢？而且这只是个梦罢了，您又为何要当真呢？”

“不要感情用事！”王康的声音严肃了起来，不过转瞬即逝，他又柔和的摸了摸王阳的头道，“你要知道，爹爹是王家的领事，爹爹的梦从来没有过失误，这次也绝非偶然！你是这些兄弟姐妹里最懂事的一个。这件事情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记住，你可是肩负了整个王家的破灾之法。只有你能够救得了整个王家！你懂吗！”

王康严肃的语气带着这些句句让王阳无法拒绝的话直戳王阳的内心。反复推托了几次后，看到爹爹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也只能勉强答应了下来。于是，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夜里。王家的前途竟然就这么交到了一个孩子手上！

一个夏天的夜晚，两个人，一段简短的对话，谁都不知道，竟然是未来的最准确的判断，也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无奈的表现。

而从那天起，王康就像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一如既往的做些自己该做的事。不过，从那天起，王家帮人破财免灾从来不收一分钱。没人知道为什么，就连王康的儿子们也不知道。百姓们还直夸王家是大罗神仙转世，帮人不收钱，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只有王阳一人看出了自己爹爹的端倪，不过他还是尽力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用自己的时间尽快的学习所有阴阳道术。

三年后，王阳已经算得上上等的阴阳先生了，却因为偷学王家禁术而让王康大怒。即便有众多兄弟叔伯和自己娘替自己求情也没有用，直接被王康逐出了家门，从此不准用王姓，此生再也不是王家人！

王阳在被赶出去的那一声嘶力竭的哭嚎着，求爹绕过他。可王康依旧不理不睬，仿佛狠了心不要他这个儿子了一样。虽然大家都很伤心，也很生气王康的心狠，但都没有太过阻止。因为王康是王家领事，这个家族，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不可违背的命令。

只有这对苦命的父子知道这背后那最不为人知的真相，可无奈，世人皆被双眼蒙蔽。

王康自那夜以后，半白的头发一夜熬到了全白，从此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渐渐消瘦了下去。而王阳被逐出家门，跪在了门口哭了两天，最终哭破了嗓子，从此说话声音跟老了十几岁一样，这辈子再也不能大声说话。可没人知道，他不光哭的是自己的爹爹的狠心，还有自己生活了十几年却要受浩劫之苦的家。

两天后，王阳流着泪冲着王家的大门磕了三个头，声音响亮。直扎每一个王家人的心坎，然后站了起来，转头向北走去，再也没有回头，因为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没有勇气再走出去一步……

又过了三年，这三年时光的打磨使王阳有个很多的成长，他渐渐地理解了爹爹的做法，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他明明知道自己知道孩子没有办法在这三年的时间内找到破解之法。说白了，爹爹只是希望他能活下来而已。这个想法没有让他觉得好受，反而觉得更加的难过。

后来，六六年的夏天，浩劫爆发。对于整个中国的疯狂举动，让王阳知道了什么是恐怖。他这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王家也束手无策的灭顶之灾。

那时的他一心牵挂自己的家，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往北走。连忙昼夜不停的向家的方向赶了回去。

就在他再见到自己的爹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以后了。那是他们王家已经被饿死一大半，以往的兄弟们随着爹爹的刑车一同被压着游街批斗。路人们一边痛骂着王家封建迷信，祸害人不偿命，一边往他们身上扔着白菜等乱七八糟的烂菜叶，全然没有了当年被王家所救时的感恩戴德的样子。

尽管当时的人群很乱不受控制、尽管两人的变化很大、尽管其他王家人都没看出来，但王康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王阳在那人群里含着眼泪的望着他。

王康仿佛老了二十岁一般，蓬乱的头发上掺杂着路人扔的垃圾，满脸的污垢。憔悴的面容消瘦的仿佛只剩下了骨头，已经成了一副活死人的样子，再也没了昔日里那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的样子。

而王阳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身体也很消瘦，半年来没日没夜的赶路已经让他憔悴不堪，重重的黑眼圈仿佛涂了锅底灰一样在他脸上挥之不去。青春刚开始长的一点小胡子还挂在脸上，很久都没打理过。乞丐一样的他浑身破破烂烂，看着车上犯人一样的父亲，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泪水，源源不断的从眼眶涌出。王阳已经三年没有哭过了。而这一天，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曾几何时的夜晚，那个12岁看着泛起泪花的爹爹的小王阳。

那一刻，王康却笑了。只见他用干裂的白的发紫的嘴唇，说出了一句唇语：“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王阳眼泪再也止不住，两行热泪从脸上滑到下巴。他回道：“爹爹，对不起，我没有找到那个北方的破解之法。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们。”

“不，该说道歉的应该是我！”王康的嘴巴继续缓慢的动着，“你是我们王家唯一的香火，务必要找到山峰下的枯木。那是我们王家的希望！也许以后得路上没有我们了，但你还要肩负着王家的使命，努力的活下去！”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安静了。周围不再是红卫兵和已经扔红了眼的群众，那刑车里也不再是什么王家领事，而是一个父亲。一个无奈的父亲对自己孩子的最后一点心愿。

王阳本想上前去制止，可是人实在太多了，而且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比爹爹好到哪里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爹爹的车被越拉越远，直到看不见为止。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家人，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哭泣。

从那以后，王阳为自己起了道号为阳康道人，一路边向北而去寻找自己父亲留下的最后的秘密，边去帮助那些在这场浩劫里的苦命人们。而那个没有为王家破灾的小王阳则带着无尽的悔恨痛苦一直活在了他的心里，在每一个宁静的夜晚，成为了阳康道人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