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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一念红尘与君逢

浮生若梦,人生几何

她是一个一往无前的杀手,也是一个畏缩退却的逃兵。

要找到听海并不太难,她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水里游,要么,就是在树上躺着,永远是一副铅华洗尽大隐于市,天下忧患与我无关的悠然模样。越是顶级的赏金杀手,越是喜欢简单的生活。

她不是没有安身之所,这么多年,死在她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换来的报酬也不计其数,大多数都被她花掉了,用来买各式各样的宅子,就像孩子买糖果一样。只不过,她从不去住这些宅子,只是任它们摆在那里,在岁月里积攒灰尘。宅子再多,也只是空洞洞的建筑,没有一个有家的感觉。

无人雇她的时候,她喜欢睡觉,因为只有在梦境里,她才是真正安全并幸福的。

她不愿意醒来,固执地要在梦境里多呆一刻是一刻,因为梦里有父亲,母亲,还有她的哥哥,可是一旦醒来,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耳边飞鸟的喧嚣。

今日是大年初一,昨天刚刚过完热闹的除夕,听海以为,即便是再狠的人,此刻也该不会去雇凶杀人吧,正在她为自己的生意发愁,躺在树上郁郁寡欢时,撒在地上的一整片阳光里,多出了一块阴影。眼前的女孩穿着一身与她的年龄格格不入的艳丽华服,她的眸中是处于青葱岁月不该有的成熟与狠辣。

“时间,地点,人物。”和往常任何一个来雇她的人一样,听海照例只问了这三个问题。

她不喜欢多管闲事,无论来雇她的,是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只要给了钱财,她便替人消灾。

“时间:初五以前;地点:月氏部落;人物:占壁。”女孩朱唇轻启,干脆的话语中是肉眼看不透的隐秘。

听海嘴角一歪,笑了笑,眼前的女孩,性子和自己倒是有几分相像。她没有多问什么,柳眉轻挑,看向树下的女孩。

女孩知道她的规矩,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包金元宝,沉甸甸的袋子,至少有上千两。

她是整个九州最顶级的赏金杀手,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所以报酬一直是其他杀手的百倍以上。这个价位,不是一般人给得起,或者舍得给的,眼前的女孩,到底还是勾起了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只是,她接过银子,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女孩踏着细碎的阳光远去了,听海那双本该媲美星辰的眸子上,蒙上了一层晦暗的灰翳。

她了解月氏部落,也曾在一个血光冲天的夜晚,与那个名为占壁的男人,有过一面之缘。

时光啊,时而慢如滴水,时而白驹过隙,半点不由人。红尘滚滚,阡陌交错,那段被她尘封心底,晦暗无光的岁月,竟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因为一个久远的名字,再一次沸腾发酵起来。

抬起眸来,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元宝,她大概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了。

作为一个专业的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点职业素养她还是有的。所以,她的目标很明确,如何杀掉占壁,就是初五以前她该考虑的事情。

四天时间,对她来说实在是绰绰有余,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让月氏部落的人安心过个好年,她决定初五那天再动手。

中间的三天,她都在月氏部落外的一棵树上悠闲地躺着,她第二次看到了那个名为占壁的男人,时光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清俊的脸庞,澄朗的眉眼,他仍不失为一个极有魅力的男人。这种魅力,是一种长年累月的积累,是阅历与沧桑在时间里缓慢过渡的结果,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地附着在他身上。这样的人,理所应当不是那些在她之前到来的同行们能解决掉的,想必那个女孩也是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才肯花大价钱请她出马。

她发现,占壁每日里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辛勤操劳着整个月氏部落的日常运转,而和意料中的一模一样,整个月氏部落的人,都对他马首是瞻,同时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替他们所做的一切。

目睹着此情此景,再遥远的记忆,也该浮上心头了。

听海姓月,这是她隐藏了十年的,鲜为人知的秘密。

十年前的听海,还是月氏部落的一员。

当年的月氏部落,月氏一族分为文士和武士两类,文士负责文化的传承,生产的延续,而武士,则负责保卫他们共同的家园。

听海的家族,体魄强健,思维敏捷,自古以来就是天生的武士。

掠夺是一种本性,在所有有野心,有贪欲的人类的血液里暗涌不止。十年前那个血光冲天的夜晚,奚氏一族蓄谋已久的屠戮展开,压抑已久的欲望一旦有了爆发的机会,注定会催生出比凶恶的妖魔更可怕的东西。

那个清凉如水的夜晚,月氏一族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寂静的空白被一片火光染得通红透亮,无数的火球投入了沉睡中的月氏部落。

惊醒的文士们四散逃去,武士整齐有序地聚集在部落门口迎敌,没有一个退缩的武士。

除了听海。

那一年,她才刚刚十五岁,她也有女孩的胆怯和懦弱,她躲在角落里,目睹着有备而来的奚氏一族将身边的武士一个个斩杀,所有骁勇善战的武士,只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她的父母和哥哥,在临死的那一刻,向她投射而来的绝望目光,她大概毕生都忘不了吧,这也是她次年来逃避和远离月氏部落的所有原因。

这场屠戮,直到天色微明,那个人的突然出现,才算终止。

占壁不姓月,他不是月氏一族的人,那一年,他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被族长领到了部落里,成为了文士里最年轻的长老。

占壁身份尊贵,平日里听海是见不到他的,直到那个晨光熹微的早晨,所有的武士战死,听海面对着堆积成山的尸体不知所措,占璧突然出现了,他耗尽了毕生的内力在部落门口布下了一道结界,奚氏一族的人,被彻底抵挡在了部落之外。

占壁属于文士,损耗了毕生的内力,意味着他至少需要耗费十年的时间才能修炼恢复。

听海亲眼看见他布下结界后,牵着族长的女儿离开。

而他的亲生女儿,那个当初被他牵着手进入部落的女孩,被结界彻底隔绝在了部落之外。

占壁救不了她,听海看见了她绝望和愤恨的目光,那只是一个年仅五六岁的小女孩啊!恨的种子,无论如何都会就此埋下吧。

初五那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进了月氏部落,随着阳光而来的,还有看似自在悠闲的听海。

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听海看见了族长的女儿,族长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她是被占壁带大的,此刻的她,和雇听海的那个女孩一般年纪,十五六岁的青葱年华,她正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这是月氏部落的文士从小该有的生活。

而在女孩旁边,占壁蹲在地上,手里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你来了。”那个中年男人没有抬头,依旧低头忙碌着。

他能猜到自己要来,或者说,早就发现她在部落外的那棵参天大树上悠闲地躺了三天,这是听海预料之中的。

月氏部落的结界对于听海是没有作用的,她离开了整整十年,带着悲伤和懊悔,修炼了十年的武功,在这个世间,能打败她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还没生出来。

当然,还有一类,把自己藏得很好的,比如,眼前的占壁。虽然他是一个文士,但是十年的光阴,到底还是能改变许多事情。

听海习惯于从任何对手的眼神里捕捉她想要的讯息,但是对于占壁,她无法从那双始终如一,像潭水般风平浪静的眼里找出任何蛛丝马迹。通常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两种人身上——一种净如白纸,一种城府万丈,很显然,占壁属于后者。

听海笑着走上前去,蹲在占壁面前,故作揶揄的口气:“你救了别人的女儿,自己的女儿却费尽心思要取你的性命。而你现在还有心情在这里做木工,”听海歪着脑袋,“你的心理不是一般的强大。”

“我很高兴她能来杀我,这意味着,至少现在,她过得好好的。”占壁抬起头来,那双眼睛极漂亮,像狐狸,“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千巫琴?”听海全程在观察着他手里的活计,假装不在意他说的话。

“这是整个月氏部落最好的楠木。”占壁拍了拍手里即将成琴的木头。

“我更感兴趣的是这琴弦。”听海没有抬头,毫不见外地拿起一根观察起来,嘴里啧啧叹道,“深海蛟龙的胡子,你也能弄到,能得到这份礼物的人,还真是招人嫉妒呢!花了十年吧?”

占壁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忙活,算是默认,突然,他冷不丁说了句:“再给我三个时辰,如何?到时候,带着做好的千巫琴和我的头颅去给你的雇主。”他抬起头来,眸中闪烁,“别说是我做的,说你偷的。”

说完这话,他突然笑了。

“好主意,如此一来,我又可以多讹她几百两银子了。”听海看着他的笑容,脱口而出,只是刚刚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嗨,大过年的,提什么头不头颅的,虽然我是一名专业的杀手,但我不喜欢晦气,尤其是面对这蛟龙胡子的时候。”

听海放下那根胡子,手却被占壁突然抓住,她微微一惊,占壁松开她的手,从旁边的罐子里倒出些许绿色的液体,抹在听海的手上,说:“深海蛟龙的胡子,在未风干制成琴弦以前,是有剧毒的,不能轻易触碰,这是解药。”

他的手好温暖,不知为何,听海那颗冰冷了整整十年的心,好像突然有了温度。

她半笑道:“我真搞不懂,你不姓月,为月氏一族的人建立了一个安稳的家,却在一手毁了自己真正的家。”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非要有个理由的,姑娘,你还是太年轻。”说这话的时候,占壁像在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听海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突然有些气恼地说道:“我不年轻了,快三十的老不死了!”

占壁又低头笑了,他不笑的时候好看,笑的时候也好看,细细的鱼尾纹,衬的更好看了。

不是每个老不死都能笑得像他这么好看的,听海突然也跟着笑。

“人淡如菊,才是形容那些真正的顶级杀手的最佳词语,你还差点火候,因为你还能轻易笑出来,不过,这未尝不是件幸事。”

这一次听海觉得更受侮辱了,她鼓着气道:“我哪比得上你啊占壁大叔?你能让整个月氏部落的人对你敬爱有加,却被自己的女儿一再雇凶追杀。”

占壁脸上的笑容突然变了,成为了苦笑。

听海竟然觉得有些内疚。

“我见过你,十年前。”占壁又是冷不丁说了一句。

“是啊!我也见过你,”听海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十年之后,我居然受雇于人,要干掉你这个平日里连面都见不着的身份尊贵的文士长老。”

“命运就是这么有趣。”占壁又是淡淡一笑。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静默,听海看着他摆弄着手里的楠木吱呀作响。

良久,听海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喂,你就不担心,你死了,月氏部落的人就活不了了?他们是靠着你才得以延续下去的。奚氏一族的人,也许今晚就会来。”

十年来,听海唯一的习惯,不是观察月氏部落的动静,却是警惕奚氏一族的奇袭。说到底,她还当自己是月氏族人,即便没脸承认。

来之前,她看到了奚氏部落里的人头攒动,冰冷的铁器哐当作响。她知道,也许,这也是那个女孩一手策划的。

“所以,我需要这三个时辰。”占壁突然抬起头来。

“我以为,你是为了制成这千巫琴。”听海的心里顿时波涛汹涌,虽然表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这只是其一。”占壁继续低头摆弄。

听海已经几乎可以确定,在她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开始用内力加固结界,现在至少还需要三个时辰的时间,而这,也意味着三个时辰后,他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是他第二次使用内力铸造结界,作为一个文士。

“为了保住这些混吃等死的人,需要你拿命去换!”听海有些愤愤不平。

占壁却突然生气了,他的面色变得严峻起来:“他们是你的族人!十年前你可以离开,但是十年后的今天,我不允许你讥笑他们!”

听海的眼睛里,分明泛起了一片银白闪烁。

“对不起,我话重了。”占壁放缓了语气。

“你说的是事实,我就是一个逃兵!”

没有等到三个时辰后,听海离开了月氏部落。

听海把一大包金元宝原封不动地扔给了树下的华服女孩,淡淡道:“交易结束,酬金奉还。”

听海看到了女孩眼里的晦暗不明,她站在阳光下,却像块万年的冰,拒绝被融化。

“杀手似乎不需要太多的感情,你犯了大忌。”女孩抬起头来,目光如箭,似要将听海刺穿。

能让听海放弃的雇主,这个女孩是第一个,她不甘心。

“但你需要,”听海拿着片树叶衔在嘴里,“千巫琴快完成了,那可是深海蛟龙的胡子,货真价实,真漂亮,他说,花了十年的时间。”

听海看到了女孩微微发颤的睫毛,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海看着她的背影,心底生出了某种期望。

她静静地躺在树上,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十年前,在月氏部落里的生活,父母,哥哥,如果他们还活着,该有多好.....

有些遗憾,对于自己而言已经永不可弥补,但对别人,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去做?

听海的期望还是彻底破灭了。

女孩指挥着奚氏族人,妄图打破占壁设下的结界。她看着占璧放好完成的千巫琴,然后在他施法时,突然蹿到他身后.....

占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被一个自己眼中“不够火候”的姑娘给算计了,晕倒的时候,他看到听海浑身发着灿烂的光,像个美丽而温暖的太阳.....

她以毕生内力代替占壁加固了结界,至少可保月氏部落千年无虞。

十年来,从没有任何时候,像此刻这般释然过.....

“月氏的武士,是为战斗而生的,保卫我们的家,是天职。”

听海消失了,天边仅剩最后一丝微茫.....

听海的雇主,占壁的女儿,在火光耀眼中脑袋受了重创,失掉了记忆,她回到了占壁的身边,每日弹着父亲耗费十年给她做成的千巫琴.....

直到垂垂老矣,温文尔雅的占壁最常说的一句话,还是:毛丫头,老夫跟你有仇啊,死都不忘害我女儿.....

可是对那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而言,忘掉今晚,忘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尾声

曾经有一个老不死的杀手,她自阡陌而来,往红尘而去,最终消失在万丈红尘里.....

曾经有一个老不死的大叔,他遇见了一个杀手,只见了她三回,却记挂了整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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