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轻轻怎么想学戏了,我也是多久没轻人这么和我讲话了。”
我讲明了缘由,陈师傅长叹口气,沉默许久。
“那您听过戏吧,能不能唱那么两句,我听听,学戏很苦的,您得打算清楚喽。”
“想好了想好了,北京老爷们不怕吃苦。”我忙接下茬,这年头儿找个现成师傅太难了,怎敢将机会放了去。
和奶奶听的最多的便是《贵妃醉酒》了,陈师傅一听罢:
“您的嗓音比较适合扮丑,若定了心,明儿就跟着戏班子走,我教您,不收钱,成喽给我提俩驴打滚儿。您瞧呢?”
我原想学青衣,怎晓得这师父要教我扮丑角儿。
只要有人教,学上个一星半点,唱给奶奶听还是没问题的。
回胡同收拾收拾该跟着戏班子走了。长这么大第一次不问老妈的意见。
习惯性的给奶奶打电话,她只是“嗯嗯啊啊”的回应几句,腰疼也罢失物也好,老妈说奶奶一日不如一日了。
联系了几个修老物件的师傅,看看那收音机存储能不能听了。
在戏班子里和师父学戏,是一件不那么痛快的痛快事儿。
每日吊嗓、拿顶、小翻、虎跳、那前桥都做腻了。同门倒也有几个师兄弟,练的比我勤快些,那老二瘫了都不忘哼哼两句。
我终是明白了,师父当日为何问我那么多次“确定不确定”。
学戏不是一日学腔二日上台的活儿。练了六年的老三,也未正儿八经的上过几次台。
学戏不比上学轻松,老爸说,老妈也常常在电话那头悄悄抹眼泪。
私底下哼哼了千百万次的《百花亭》,做梦都想上台面演一场。
七年时间,我终于能上台了,大师兄出师,老二瘫了靠卖葫芦糊口,老三唱不出名堂。
师父座下另几位徒儿不是太年轻就是不成器。
碰着了巡演,只能我上。
和师父搭戏难免有些紧张,巡到拜师的地界上时,家里来电话说奶奶肠胃不舒服住医院了。
票子卖的不景气,有时候还能遇到砸场子的,谩骂打人的。
师父说,只要台下有一个观众,弦子一响,就得唱到最后。
这雪下的把老少爷们都憋家里了,不得空,哪里有人来听戏?
到了奶奶家在的胡同,我一开嗓“咱家高力……”往台下头一扫,那个“士”字死活没吐出来。
奶奶穿着一身棉衣,打着伞坐在台下。那一瞬间,一段段电话音频猛戳我的脸:
“奶奶,我最近腔调可长进了。”
“好啊。”
“奶奶,我学的青衣,您爱听的腔调,我也能唱了。”
“好啊。”
如今,台上贵妃非我,台下老人龙钟。
伴奏的师傅又敲了几下,我是怎么也唱不下去,摔了酒壶下了台。
管事儿的上前给奶奶连着道了三歉,这每一歉都该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