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会有相似的灵魂,但绝没有相同的灵魂。
林亦是城南的小神童,童烨是城北的疯孩子。
林亦的父亲是海外上市公司的老板。从他一出生,就指定是个少爷的命。
童烨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酒鬼。从他一出生,就注定是个野孩子的角。
就跟烂俗电影似的。
14岁那年的仲夏夜,林亦趁管家睡觉跑出来。童烨借着撒尿的遭儿上街转悠。
他不想被压迫,他不想被束缚。
街角有家碎冰店,一个老婆婆守着一群孩子的梦想。
“碰碰凉”,店铺没有发光的门面牌。只有碎冰机上贴着的价目表:
西瓜碎冰冰——5角
苹果碎冰冰——3角
……
碎冰机的工作声音很大。
林亦在街角停下来,静静看着那个巨大的机器吃掉整块的冰。咔嚓咔嚓……
低头走路的童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砰”南北极相撞。
“啊!”林亦的面前撞来一个小麦色的脸。
“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童烨挠挠头,一副不好意思。
“没,没事的。”林亦后退一步,打量起童烨。
童烨手里带着泥巴的棍子弄脏了林亦锃亮的皮鞋。
“诶,把你鞋搞脏了,这鞋是牌子货吧。”童烨小麦色的脸晕出一片红色。
“没关系,我重买一双。”旧了就换,这是林家的生活。
“这多新啊,擦擦就行啊。”能擦就擦,这是童家的生活。
“诶,不然请你吃冰吧!”
“可我爸说……”林亦还没说完,童烨就拉着他走到碎冰店的旧桌子前。
“李奶奶,我带我朋友来吃冰啦。”童烨冲着里屋喊。
“诶诶诶,来了。”伴随着摇椅的咯吱声,走出来一个满脸笑容的老婆婆。
“来俩苹果的吧。”童烨看了看兜里的钱。掏出几张邹巴的钱,往收钱盒里一塞。
“今天怎么不吃西瓜的了?”李婆婆一遍熟练的舀碎冰,一边得空问童烨。
“今天请朋友,钱没带够,就能买俩苹果的啦。”
“行,给,端好咯。”
靠近“碰碰凉”的拐角长着一棵榆树,不知道谁从哪弄来几个石墩子。买了冰的孩子都坐在树底下吃。
“喏,你的。”林亦接过冰,看了好久,从杯口到杯底,愣是没动嘴。想娶媳妇那样打量。
“诶,愣着干嘛,等会化了。”童烨说。像娶媳妇那样着急。
林亦试探着尝了一口。
“嗯!”不出任何意外的发出享受的哼声。
“这东西该很贵吧。管家从来都不让我吃。”林亦的嘴终于得空。
“苹果的三角钱,为了吃西瓜味的,我可是攒了好久呢。”
“那怎么不吃西瓜味的?”林亦停住了嘴。
“钱没带够,这不,请你吃的话只能买苹果味道的。知足吧啊。”童烨撇了撇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林亦问到。
“我叫童烨,你叫啥?”
“我叫林亦,女管家说城北有不少野孩子,还有一个疯孩子,整天到处窜。你家的管家给你说过吗,你去过城北吗?”
“你啥意思?我就是城北的!”童烨立马站起来。
“哈?对不起啊……我成天被管家关在家里,外面的事情我什么都只能听他们讲。”
“那你看我像疯子不?”童烨语气缓和了些。
“不像,我觉得你一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朋友就是相互理解,我还挺想了解城北的生活的。”
“童烨,我们明天还能见面吗?”
“当然。”
“好,那我明天请你吃。”
林亦期盼着和童烨再见面。
那个肤色显然很健康的男孩,说话带点口音的男孩,来自城北的男孩——也没有那么不堪。
童烨坐上高墙,醉酒的父亲睡在里屋,鼾声飘了上来。
“爸,我今天认识一个城南的人。”
“哼呼哼呼”
“他还说要请我吃冰。”
“哼呼哼呼……”
“我想我妈了……”
“哼呼哼呼哼呼喝……”
自从六年前童烨母亲因病去世,他父亲就成日酗酒,但从不动手打童烨。童烨很懂事,常常帮父亲做事。
砰砰砰……
“少爷,起来用早餐了。”男管家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挤到童烨耳朵里。
“好!”
林家的餐桌上永远只有林亦一个人吃饭,管家和保姆都只能一边看着。
“管家。”
“怎么了少爷,今天的早餐不满意吗?”
“给我十块钱。”
“少爷要钱做什么?”
“下午要请另一个少爷吃东西。”
“不用我们置办吗?”
“不需要了。”话音未落,桌上便出现一张崭新的十块钱。
下午,街角冰店的树下。
“喂,童烨”
林亦踏着步子走来了。
“走,今儿请你吃。吃个够。”
“两个西瓜味的。童烨,不够再加啊!”林亦掏出那张崭新的十元钱。
“你哪来的钱?还这么多?!”童烨明显是被这么大面值的钱给吓着了。
“管家给的,来,端着。”
仲夏的傍晚,晚霞异常的美,天边的彩霞连着天空,天空连着大树,大树连着两个吃冰少年。
“等会去我们城北草埔子捉萤火虫咋样?”
“好啊!”林亦想知道城北的生活。
“快来!在这呢!”林亦拿着瓶子喊到。童烨反应很快,反手把网一扣,那萤火虫便动弹不得。
童烨和林亦配合的很好,很快瓶子里就充满了萤火。
他们躺在草埔子上。
南边的星缓缓移动,离北边的那颗星越来越近。
“童烨,你爸爸凶吗?”
“不凶,对我很好,我老爸爱喝酒,一喝酒就不做事,我有一次听见他喊我妈……”
“嗯……”
“那你爸呢?”
“他和我妈都在国外,只有管家和保姆管着我。”
“明儿上我家吃饺子吧?”
“好啊!”
“我吹笛子给你听啊?”
“好!”
草埔子的风很清澈,少年疲倦的心很温暖。
我们约好了明天,约好了明天得明天,约好了彼此生命里的每一个明天。
林亦被送到城北正门时,童烨已经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
擀了些饺子皮,正搅拌着饺子馅。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林亦蹦进童烨家的门槛儿,便朝着冒着白烟儿的厨房走了去。
“来了啊?”童烨一边忙着,一边抬头看了看穿了件小褂儿的林亦。
“准时不。”
“准时准时,饺子刚刚下锅。”
林亦凑了前去,一口破锅里飘着几十个白胖白胖的饺子。
“诶?叔叔呢?”林亦转了一圈儿都没找到童烨的父亲。
“哦,他今儿没喝酒,上地里干活了。”
这不,说什么来什么。
一个很精神的男人跨进门儿,汗珠子还挂在脸上。胡茬儿显然是才理过。是童烨的父亲。
“烨儿,你那朋友到了吗?”他一边放下铁锄头,一边提水洗脸。
“叔叔好!我叫林亦。”
“哎呀,好好好。”说着便拿那大手揉了揉林亦的脑袋。
吃罢了饺子,童烨换上了一身素衣,他父亲收起了碗筷准备洗碗。
“童烨!等会记得去看你妈。”
“我知道!”
“去旧楼听我吹曲儿吗。”
“好啊好啊!”
“爸,我走了!”
路过院后时,林亦看见一堆酒瓶,隐约还有些药瓶。
童烨所说的旧楼在城的最北边,临着一谷深崖,以前是祭祀的庙。童烨只要想母亲,便去旧楼吹笛。
街头乞讨的瞎子说,旧楼里可以和阴魂相见……
童烨和林亦聊着,便到了。
楼没有锁,没有人除草,灰落满了祠堂的神像,顶楼的那长椅却不见灰。
童烨拉林亦坐下,从布袋里掏出些祭品,又拿了包火柴。
今天是童烨母亲的祭日。少年跪在地上,看着祭品烧着烧着……火花星星点点的飘起。思念的纸张也被燃尽。
“妈,我又来看你啦,今儿坐在椅子上的不是儿子,是儿子新朋友。我今儿就给您吹一曲,余下便是给林亦吹。”
童烨取了腰间的笛子,起了架势。秋叶样的笛音从旧楼顶踏上了天。
童烨闭着眼,仿佛真的能看见母亲在笑。
林亦听出那是《城里的月光》,家里的收音机也放过,他甚至学会用钢琴弹奏这首曲子。
笛音忽高忽低,童烨的眼眶流出了泪水。他走上了楼边台,风吹得他素衣飘飞。吹散了少年的梦想……
总觉得夕阳无限好,林亦回到了城南家中。笛子的声音还在耳边若隐若现。
笛音扰乱了林亦,他整日坐在钢琴前,一边一边弹奏着《城里的月光》。男管家叫不动他吃饭,保姆劝不了他睡觉。
林亦整日的弹着。
城北不知何事,总飘着白花,还常有警察。或是为了些小事,日子还在继续着。
后来,林亦和童烨常在一起,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弹琴,一起吹笛,一起包饺子。
林亦的老师在笔记本上发现了两种字体,林亦因此被骂,却笑的很开心。老师像是生气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来过。
他们还去街角的冰店吃冰,只是李婆婆的脸色日渐不好了。
阳光下,他们的影子合在一起。
林亦也很少穿西服了,出门总是穿着素衣。有时竟拎着木棍儿上街。那双皮鞋被他自己擦得锃亮。林亦的父母突然回国,林亦被关在医院里。
那晚旧楼上:
童烨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城北的方向大喊:
“爸!我走了!”
等到林亦缓过神儿时,童烨已经跨进了深渊……
八岁以前,童烨是个健康的孩子,比别人学走路快些,学说话快些,比同龄的孩子聪明些。
八岁之后,童烨是个疯子,母亲的突然去世改变了他。他开始有一些怪异的行为:吃生鸟肉,用棒子砸自己,甚至提着刀上街砍人。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一直在通过药物治疗。
吹笛吹到了情深处,刺痛处,便是万劫不复。
纵身一跃,是解脱,也是新的折磨。
受到惊吓了的林亦跌跌撞撞跑回城北,告诉童烨的父亲,童烨坠崖。
他父亲面前是一个全身多处蹭破,脸色惨白的孩子。
林亦说罢那句“在旧楼。”便倒了下去。
再醒时,城北飘满了童烨的灵堂纸……
林亦把自己关起来,一直一直的弹奏着……
童烨改变了林亦。
童烨躲进了林亦的身体。
童烨是林亦孤独的灵魂里,唯一的光。
甚至于心理医生要“杀死”林亦身体里的童烨时,林亦都痛哭流涕,满是挣扎。
后来,城北座孤坟,城南人已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