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话

监察护理病室的613号房间门前，依稀能够闻到淡淡的柑橘香味。这种本应该用来舒缓身心的味道，此刻却成为阴影的梦魇。左手下意识地去摸了摸佩戴的塞入式耳机，那是闵玧其给你准备的联络器，深呼吸之后，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窗边的小桌子旁，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便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也毫无反应。你不敢一下子靠得太近，只是捏紧了已经开始发冷汗的拳头，慢慢地挪步过去，把看护准备好的餐盘放在那人身边。

郑谕田柾国。

田柾国猛地抬起头来，侧身转向你，眼底是来不及反应的呆滞。他皱了皱眉头，怀疑的眼光四周流转，紧接着又摇了摇头，最后径直拿起餐盘上的勺子狠狠地捅了一下自己的左胸前，确认是剧烈的痛感之后，笑出了声。

田柾国居然是真的，不是梦...

郑谕你没事吧？

你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也不敢去接近，只是任由他站起身来，双手牢牢地禁锢住你的肩膀，将你拥入怀中。急促的呼吸喷在后脖颈处，甚至能感觉到带有余温的水滴伴随轻不可察的呜咽落下，内心五味杂陈，恐惧和同情混杂在一起，让你无法轻易将其推开。

郑谕你别哭了，我...我给你带了这个。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先一步窒息了，你不得不赶紧从田柾国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手忙脚乱地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田柾国愣愣地接过，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节，那或许是记忆里唯一剩下的甜。他紧紧地抓住你的手，体温冰凉，完全不像是一个终日在恒温条件下生活的人。

田柾国这一次，你还会离开我吗？

他的眼睛红红的，语气急切。

郑谕我...

田柾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走，你根本就不会爱我！每一个人，都只是给我短暂的陪伴，再无情地抛弃，那种滋味，倒不如你们不要来的好！

他一手打翻了餐盘，饭菜洒了一地，横亘在你们之间，宛如无法跨越的荒地，隔绝的是生机与死气。你被吓得后退两步，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立刻逃离的想法，耳机里传来闵玧其的声音，理智告诉你必须要稳住田柾国的情绪，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有用信息。

郑谕不是的！如果...如果你愿意好起来，我们还是可以从朋友开始...

田柾国但也只限于朋友了，对吗？

田柾国坐回了原位，冷冷地凝视着窗外，那里所有的亲情与陪伴，都与他无关。

田柾国朋友....呵，比起痛苦的现实，我宁愿自己早点疯掉，活在无法醒来的幻想当中，或许还好一点。

郑谕不！我...我们都会期待你的恢复，期待你...

田柾国对我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期待呢？是那些警察叫你来的？

郑谕不是...真的不是

你的话语无伦次，漏洞百出，却可以在田柾国面前取得无条件的信任，只要...勇敢地先向他迈出一步。

你蹲下去，收拾干净地上的残渣，又给自动断电的加湿器添了些水，有些固执和“气愤”的站在田柾国的面前，温柔地捧住他的脸庞，下巴上冒出来的青灰色胡渣有些刺人，使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秒，但很快就被他的大手给覆住了。

郑谕相信我，就和当初在小巷子里的那样。

在长久的对视中，田柾国试图站起来以身高优势压制住你，充满依恋和不安地搂住你，冰凉的手掌不断摩挲着你的头发，几乎好几次就要刮擦到隐藏在长发下的联络器。你不敢去想象如果一旦被发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只能够乞求探视的时间早一点结束。幸而，手机响了。

是金泰亨的电话。

你刚想要挂掉，就被田柾国一把抢了过去，他看见了来电人的名字，嗤笑两声，接通之后，打开了免提。

郑谕喂。

此刻你只希望金泰亨不要口无遮拦就好。

金泰亨小谕，我再过一个多月就过生日了。关于生日party的安排，想要问问你的想法。你待会儿有空吗？我来接你。

你瞥了一眼田柾国，想要快一点结束通话。

郑谕泰亨啊，我现在不太方便。

金泰亨拜托嘛，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郑谕我...

田柾国失去了耐性，关闭了外放之后将手机放在了自己耳旁。

田柾国她都说了不方便，是听不懂人话吗？金少爷。

医院一楼。

闵玧其坐在大厅处很久了，耳机里传来的动静时不时就让他忍不住想要立刻直奔六楼。郑谕声音里细微的颤抖格外明显，田柾国爱她，那又怎么样，在世人眼中，只是一个极具危险性的疯子而已。每一次田柾国的质问都会带来头皮发麻的感觉，心脏在慌乱地跳动，任凭用力地捂住也无法忽视自己的极度不安和担忧。

护士先生，你怎么一直坐在这啊？

结束一轮巡查的护士回到了大厅，对这个一直端坐不懂，风度翩翩的男人有些好奇。

闵玧其我是陪人来的。

闵玧其站起身来，往服务台走去。

闵玧其对了，这栋楼的探视记录手册，能给我看一下吗？

护士这可不太行。

闵玧其现在可以了吗？

闵玧其从外套内口袋中拿出警员证，往对方面前晃了晃。

自从上次田柾国私自出逃之后，就被安排到了巡视更加频繁、出入更加严格的病室区域，这里的许多人都有着特殊的背景或是病情，因此来往人流不多，手册上的来访姓名也大多重复而少量，很快就能翻完。

闵玧其我记得，田柾国没什么家人？

护士对的，也几乎没有人来看他。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进这儿也是够稀奇的了。

闵玧其他的病，不好治？

闵玧其所获无几，眉头渐渐蹙起。

护士听主任们闲聊啊，无法明确病因，血液里又查不出什么，没法下药，只能保守治疗。

闵玧其田柾国之前那个病区的记录册，能拿给我看一下吗？

护士这就得去上头申请了，而且那片区域人流量大，不好翻呢。

闵玧其没事，我会自行申请的，谢谢。

回头间，闵玧其看见了顺利结束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你，步子有些不太稳，便立刻迎了上去。

闵玧其怎么样，你没事吧？

看到闵玧其之后，你的不安感一下子消失殆尽，整个人也从紧绷的状态里逐渐放松下来，只是腿还有些软。田柾国对于你要离开时的态度和眼神，像极了对猎物的贪婪和占有欲，搂住你脖颈的轻嗅，让人不禁怀疑自己下一秒就可能被撕咬啃噬。你紧紧地抓住了闵玧其的衣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瞬间的重影，差一点就跌倒下去。

郑谕闵玧其，我会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们，也帮我自己。

闵玧其我相信你。

闵玧其朝你笑了笑，似乎是短暂地纠结了一下，最后轻飘飘地拍了拍你的肩膀，

闵玧其走，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