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话

自他彻底地步入我生命的那天起，他日漂浮的乌云，不再倾吐雨水或掀起风暴，只是成为彩虹出现前一抹普通的灰。

闵玧其疯狂地踩着油门，最终不得不亮起警灯加速驰骋在首尔城中的大道上。在跨出电梯的那一刻，他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抬着失去意识的郑谕走出来，后面跟着不知所措的李叔。

闵玧其怎么回事？

保安初步判断是因为恐慌障碍和幽闭畏惧引起的过呼吸症状，我们已经简单处理过了，其他的还需要去医院进一步检查。

恐慌障碍还有几分可以理解，幽闭畏惧...闵玧其看了看还算宽敞的屋子和投射进来的光线，完全没法和幽闭这两个字搭上边，难道是因为自己把门锁死了的原因吗？他往里走了走，随意瞥了一眼正在放映的电视，《危情十日》。一种看似全然无关紧要的猜想油然升起，闵玧其三两步跟上已经被抬进电梯的郑谕，随后拨通了郑号锡的电话。

虽然自己不能完全摸透郑谕的心思，但闵玧其仍旧认为，她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郑号锡比较好。给郑家打电话，不过是尽到警察的指责，但从病人的角度出发，他守在这里应当是最保险的。

闵玧其既然郑谕是你的妹妹，她会在你的眼皮底下从医院偷跑出来，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郑号锡家母身子近来更羸弱了些，我不照顾，难道要你这个外人来？

郑号锡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敌意，不善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闵玧其，对于他挡在病房前拦住自己的行为表示不齿。

闵玧其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不过是金泰亨和你。你们究竟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金泰亨的靠谱程度我也不用再分析。

闵玧其为了郑谕尽早恢复，也为了更快地抓到幕后指使人，我想你需要扪心自问一下，你呆在这里，真的会对她有好处吗？

郑号锡沉默着，他不是不清楚郑谕自生日宴泳池溺水苏醒以来，无论神态或是行为上对他的躲闪。金泰亨，金泰亨那个家伙，自己绝不可能放心地把人交给他。

郑号锡但是闵副厅日理万机，有这个时间和精力，耗在我妹妹一个人身上吗？

闵玧其这个不劳你费心，这个案子的严重程度，说实话，比你想象中还要重。或许郑谕受过的伤，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原本闵玧其也有些担心，自己身负要职，若是为了一个案子投入过多，是否会遭到父亲和局里的苛责。但重新展开调查的案子，种种线索都表明，郑谕的失踪案和国际上一个精神实验和违禁药品的组织有关，那些症状虽然在她身上表现的不太明显，但田柾国失踪前后的性情大变，绝对和药品脱不了干系。根据郑谕苏醒后的状态看，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闵玧其今日起，我会全权负责郑谕的日常安全以及健康恢复，她是本案的重要证人。郑夫人那边，还请你帮忙解释一下。

闵玧其怎么又坐在这？

你坐在阳台上的小圆桌旁，营养粥的热气被初秋的霜雾凉去了大半。被闵玧其的话语打断了飘渺的思绪，不自觉摸了摸裸露着的手臂，才发觉自己有些冷。注意到了你的动作，闵玧其转身去里屋拿了一件毛衣开衫给你披上，自然地坐在了隔壁的位置上，不客气地拿过那碗粥喝起来。

这是你来到这个度假村的第七天，很难相信，是和闵玧其一起来的。虽然介于心理医生的建议，母亲也被接来陪伴自己，但你仍旧常常陷入情绪的怪圈，觉得这样的郑谕，实在是太失败了。一个人在绝望的境地，竟找不到什么亲密的朋友吐露，就连与亲人之间也隔着疏离，要怎么样才能存活下去呢？

心里很乱，你常常因为夜幕的来临而感受到无缘由的恐慌和焦虑，害怕幽闭的屋子与黑暗，身处空旷的地界便感到茫然和忧郁，好似被困在故障的过山车上，上也不是，下也不能，慌不择路，以至于会开始想念田柾国，想念郑号锡。但你很清楚，如果这两个人真的出现，你绝对会比谁都逃得更远。这种矛盾的情绪，直到闵玧其在某天下午，坐到你的对面开始，慢慢消散。

闵玧其我小的时候，特别不喜欢陪我父亲种花。我觉得那是一种必定会走向凋零的植物，就算花期再美，总不如松针叶类来的长久，比起刹那间的惊艳，我更愿意享受平淡如水的永恒。虽然这个例子可能不太恰当，但松柏的生命也的确会迎来终结，我们不能为了避免所谓的结束，就尽可能地去避免开始，亲眼目睹的惊艳或许只持续了一瞬间，可这种心情的余韵很长，延绵不绝。

郑谕你...想说什么？

闵玧其我也不知道，有感而发吧。

你瞥了一眼正色的闵玧其，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度假公寓前的青山绿水，和那要仔细寻找才能察觉到的，半山腰的一抹红。

郑谕那是什么花？

闵玧其木棉。花语大概是，珍惜眼前的幸福。

眼前的幸福，在你人生的前方，会有幸福可言吗？

闵玧其松柏长而平凡的人生不适于你，但你也需要知道，不是所有的花朵，都只能像蜉蝣那般朝生暮死。也有很多，只要熬过漫长的等待，就会迎来长久而盛大的美丽，就像木棉花树那样。即使是现在才开始，未来的景色也还很长。

你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衣服，侧身看向吃得正香的闵玧其，久违地有些无语。隐藏了很久的小性子，在抓住碗沿的一瞬间显露出来。实际上，因为旁边这个家伙的一举一动，你也被弄得有些饿了。

闵玧其我去给你盛碗热的。

闵玧其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物，不知道是否与长年警察的审讯能力有关，他似乎很容易就猜透别人的心思。在你一勺一勺把粥送进口中的时候，他拎着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背包和一台相机，在旁边摆弄着，再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闵玧其待会儿，要不要去看看木棉？

闵玧其在赌，赌她会不会，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对自己敞开心扉。局里催自己的进度不是一回两回了，但他还是想尽可能用一种温和的方法，让郑谕能够主动回忆那些过往的细节，将伤害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