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话

田柾国泥淖的人生里，尚且还有一朵名为郑谕的花朵。那么金南俊的人生呢？枯石杂草罢了。

七年前。

朴智旻知道么，高二来了两个赞助生，听说还是对情侣。

朴智旻和金泰亨刚刚从体育课的跑圈队伍里溜出来，两个人勾肩搭背，晃悠到器材室后面的水池边上，试图用冰凉的自来水浇灭青春期少年心里的躁郁。然而拧开之后流出的水却因为天气也变得温和，让人不由得皱起眉头。金泰亨费力地将眼睛睁开，把发梢沾上的水甩掉，摸索着从运动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拆开后递到一旁。朴智旻只是摆摆手，大咧咧用衣袖擦干了脸，便转身倚靠在水池壁上。

朴智旻那个女的我今天在校长室碰见了，还挺漂亮，好像叫什么雅。啧，就是有一点不好...

金泰亨什么？

朴智旻和我爸身边那些一样，一股小家子气。

金泰亨没有说话，他很少真正意义上地和女生接触，仅仅是和朴智旻一起瞎混的时候旁边坐的几个，也会极力找借口避开。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成长环境截然不同。金家父母恩爱，和气融融，不仅对金泰亨万般宠爱，就连对作为侄子的金硕珍也是悉心栽培。而朴智旻从小就没见过自己亲妈长什么样，只是目睹父亲一次次醉酒回来时，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用他的话来说，那些女人从朴父身上薅走的名牌包包和首饰衣物，围起来都不知道能绕朴氏庄园多少圈。

朴智旻不过，说不定玩玩倒也还不错。

金泰亨略微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朴智旻的话。不是刚才说了，那是一对情侣么？

世上女人的不幸在于，她始终容易被那些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每一个人都在不怀好意地凑近，如同撒旦的耳语蛊惑着她跌入深渊。奋发向上的路总是艰难，而堕落却只在一念之间。以为滑落下去就是极乐天堂，殊不知眼前的彩色的幻影破灭后，只剩下漆黑的地狱。

不加防备的年轻女孩总是很容易被哄骗，同样的，在经过朴智旻三番五次的强烈攻势之后，那个女孩便掉入了他的包围圈。听说和她一起来念书的男孩也曾几次在楼梯上堵住他，也曾在天台大声质问过她，可那都没有用。面对男孩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和早已为两人画好蓝图的梦想，女孩逐渐敷衍的话语，不耐烦的表情，无不在警示着对方，和那些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相比，即使你再努力，依旧什么都不是。

再后来，这段草率的恋情很快就结束了，可那个女孩却无法从虚幻的梦境中醒来。正所谓由俭入奢易，她早已习惯朴智旻堆砌在自己身上的大把金钱，习惯走到哪里都可以仗着身边人颐指气使的做派。一旦意识到美貌能够成为赢得战利品的武器，便不再愿意费那么大的力气挑灯苦读，以漫长的岁月去换取尚未定论的成功。那些曾经自己不屑的手段，如今为了获取“不可少”的物质，被运用的得心应手起来。高层教师，社会人才，甚至那商业传奇的身边，都可以靠虚假的荣华一点点地接近过去。于是终有一天，欲望化作绳索勒紧了她的脖子，债台高筑使她被压得无法喘过气来，被玩够了就丢弃的女孩，只能够去寻求帮助。

金智雅拜托了，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试着找过朴智旻，可是他...

金泰亨瞥了一眼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女孩，那笔钱不是个小数目，他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更何况以女孩现在的挥霍，想来还钱也只是张空头支票而已。默默地将自己被紧紧攥住的衣袖抽出来，金泰亨选择了离开，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女孩会那么快地选择以死亡的方式来逃避这无法偿还的巨额债务。

金泰亨不好意思。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没脑子不照样还是被别人玩弄。”

“成绩第一有什么用，说不定将来还是要给你们金家当打工仔。”

金南俊坐在办公桌前，整理完所有的数据资料，最后瘫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着，下半张脸的神经却是绷紧。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渴求的金钱和名誉，却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片刻，金南俊坐起身来，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份诊断单，那是属于田柾国和郑谕的。如果自己能够和爱的人厮守一生，即使是要用药物维稳这脆弱易破碎的纽带，又有何不可。至少在他的眼里那是幸福的，自己也会以力所能及的方式去帮助田柾国日后的生活，只要郑谕的消失，能够痛苦到足以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电脑屏幕下方，闪烁的图表提示着一封邮件的抵达。

郑太元，死了。

金南俊笑了，他无比满足地看着桌上摆着的相框，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的长裙的女孩，笑脸盈盈地站在公园的梨花树前。

金南俊智雅，今天...我也想你了。

　那日。　　

田柾国下次，要先喜欢我。

田柾国也请你，不要恨我。

田柾国看着手腕上鲜血缓缓流出的郑谕，将她一把抱起，玻璃房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他所要做的就是立刻将怀里的女孩送到隔壁的医生那里去。他不会让她死去，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你比想象中醒来地快，以至于睁开眼睛时，田柾国和那群门口穿着白大褂的谈话还没结束。你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看来即便是田柾国，也无法完完全全地信任他。自己要做的，就是寻找一切时机逃离这个地方。在田柾国和那群人道别之后，你迅速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自己适才刚刚醒过来。装作虚弱的模样，对于可疑的处境闭口不提，伪装出精神异常的状态，直到所有人都自己放松警惕，允许田柾国带自己去楼道内，庭院里，散散步。你坐在轮椅上，看着远处的门牌，哑然失笑。为什么那些人胆敢放你到外面来透透气，原来这是一个精神病院。

终于摸清了门路，迎来一次可贵的逃跑机会。可是你没有想到，最后站在大门口拦住你的人，会是田柾国。

郑谕你怎么....

郑谕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田柾国你听我说，小谕。

你甩开田柾国靠过来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身后的白衣人已经渐渐围了过来，你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待宰羔羊，从不知盘算在身边的自始至终都是戴着面具的猎人。慌不择路地逃跑，接着再被包围，不知不觉退到了一个半地下室附近，身后是层层楼梯。

郑谕啊——

你倒了下去，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身体漂浮在空中，掉在可怖而不见底的黑暗里，讥笑的风擦过耳边，永恒地处在一种下落的状态。人生如梦，虚无缥缈。不过一瞬，万般皆空。终于，你掉在了一片海里，接着迎来再一次的下坠。深海压迫着神经，呼吸被渐渐掠夺，大脑一片空白。

郑谕呃...

你睁开了眼睛，草草扫视四周，便不由得掉下一滴泪。

又是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门口再一次站着和白大褂谈话的人。

这一次，不是田柾国，是郑号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