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十四章 寒州共饮

没有宫女的引导，我走在宫里，时有停留，这不是我第一次入宫，上一世我为陌夙宁时，也来过这里，那时的心境，却和此时大相径庭。

一个是循规蹈矩，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如同画在方框之中；一个是孤注一掷，少了无数顾忌，言行举止都透出几分随性。便是相同的景色，也看出了不同的意味。上辈子也走过这长廊，半垂着头，不敢多言多行，看到的是铺的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石砖地；这辈子我却是抬头，偶有侧目张望，看到的是随风招展，被阳光吹拂的繁茂枝叶。

我有一阵迷茫，上一世，我究竟是被旁人辜负还是被自己耽误了；脸上没有伤痕，腿脚没有不便之时，我虽也是中规中矩，到底还是有几分傲气的，似乎就是受伤之后，我心中最深处，隐隐约约滋生了一份自卑。

我对谢子宸的体贴温柔，到底有几分真心，有几分连我也说不出的东西；那些情绪，有有意无意的自卑，有若隐若现的庆幸，自卑自己的容貌有损、腿足有碍，庆幸他依旧娶了自己为正妻，重活一世，再看向当年的自己，谈何夫妻一提，谈何相爱恋，谈何携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嫁给他之后，就愈发的卑微到泥土里，低贱到尘埃里，这样的陌夙宁，怕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他珍爱的才女了，谢子宸，我能心平气和的想明白你辜负我的原因，却不能原谅你和我的表妹暗度陈仓；我不只是郎先有意还是妾先递红杏枝头，亦或是郎情妾意，这些我不知也不重要。

在古代的女子，面对夫君的三心四意，能做的，只有面对和接受，我想，倘若你们一早告知我你们的情愫，陌夙宁不会有怨也不会有恨，怕是还会满心欢喜，能够和自己最疼的表妹共侍一夫，不再分离。

谢子宸，你瞧，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只可惜，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陌夙宁，我是江婧年，是不愿附庸于任何人生存的江婧年，我的生活和我的爱情都会牢牢在我的手心，他们的荣辱喜乐，能决定的只有我。

我也会积攒足够的力量和地位，一步步走到你们面前，质问你们，为何如此对我，我的一腔真心，满腹真情，为何换来的是血和泪的冤死，这一世，江婧年的一生，有仇恨，要复仇，但更多的却不是这些，报完自己的仇，报完母亲的仇，剩下的，便是过自己的一生。

那条漫漫长路上，我会恣意绽放，过得无比灿烂，我还是渴望爱情，即使在这个男女极度不平等的时代，我知道这很难，我希望遇见那样一个人——我敬他爱他，亦喜他宠他，我不要和他相敬如宾，我要和他欢欢喜喜的度过每一日，这个人，在这个时代，何其难得。

倘若他是显赫之人，我须得不比他的光芒压制的暗淡无光；倘若他是狂妄之人，我不做温顺无怨言的女子，日日送去暖意，不求回报；我是他平视的妻子，不是用来衬托他的威仪，不是享受躲在他背后的安逸，我们互相依偎，互相牵手，阳光喜乐，我们在一起，风雨艰难，我们还在一起。

这才是我要的爱情，也是我要的人生，可以借势，但绝不附庸。

我——江婧年，为复仇而来，却不为复仇而生，我以后的人生，会有无数的坎坷和艰难，因为向上的路总是很难走，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笑看云卷云舒，和身边的人相视一笑。

当我归家之时，再一次回到了那会客厅。

“我们三丫头回来啦。”我一进正厅，就看见老祖宗喜笑颜开的坐在正座。

“我们的女英雄回来了，这次可当真是出了风头，立了大功。”

我对着老祖宗和夫人行了礼，又偷偷打量，除了江瑞卿，大家都在。

我又看向江景初：“二哥不是前几日才回书院，怎的又回来了？”

“听三姐姐这话，好像不愿见到二哥一样。”

江婧月柔声道：“每隔两月，书院便休沐七日，三妹许是忘了。”

我本以为江景初听了这话，又会冷言冷语对我，却没想到他神情未变，只是淡淡的望了我一眼，这是不是意味着，江景初对我的印象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差劲了？

我坦然的望向江景初：“以前是我任性不懂事，对二哥也缺了关心，我不想再说一些无用的话，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二个是我最亲的哥哥，往后的日子，二哥且看妹妹的变化。”

江景初神色微动，嘴角带出一抹浅笑：“你若当真越来越好，我也为你高兴。”

我听了江景初的话，脸上也展出真心实意的笑意，又看了一眼依旧笑着的江婧月以及脸上有些不好看的江婧时，心中更是愉悦，只是我自然知道，在江景初心里，江婧月这个长姐却比我这个嫡亲的妹妹重要得多。

“看来我们三丫头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昨日夜宴三丫头的表现，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是啊，我们昨日回府后，怎么都想不明白，三妹怎么会认识那些子奇怪的东西？”

我脸上带着笑，眯着眼睛看了一圈，从老祖宗到江婧月，一个都不漏的端详了一会，老祖宗的脸色最平常，也最容易看透，眉目有些威严，却能看出真切的笑意，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都是满意的笑容；江婧月脸上维持着浅浅的笑意，似乎什么都是云淡风轻，但眼底隐瞒的阴霾能骗得过江婧年，但瞒不过昔日的陌夙宁；至于四姑娘江婧时就更不用说了，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江景初的脸色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有些质疑、有些不悦、有些担忧。

“我说三姐姐醒来后，就活脱脱成了另一个人，可不是蹊跷极了。”

我笑了笑，抿了口茶，并未正面接茬，又望了一眼老祖宗，老祖宗没有说话，只是瞥了一眼江婧时，顿时就安静下来，我看老祖宗的态度，心中多了丝暖意，不知怎的，就勇敢起来了，便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江婧时：“四妹妹可听过借尸还魂？”

江婧时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老，老祖宗，三姐姐疯魔了。”

我并未看向其他人，而是继续笑道：“四妹妹不是说我变了吗？四妹妹你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三姐，其实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见过黑白无常，也被牛头马面用冰冷的锁拷带着走了一遭奈何桥，那是你无法想象的地方，到处都是鬼哭狼嚎，那种哀泣声，直接到你的骨子里，还有无数双白森森的手，没有肉，全是骨头，一直想抓住你的脚。”

江婧月脸色有些沉，声音有些重：“好了，三妹，你别吓唬四妹妹了，她胆子小。”

“长姐说笑了，四妹妹一直不解，为何我一觉醒来，如同另一个人一般，我不过是看四妹妹一直追问，才将自己昏迷中经历的事情说出来而已，四妹妹，你不用怕，我见到过阎王，他对我说了一番话，他说啊，说我不过是任性不懂事，心眼不坏，像我这样的人，地狱是不收的，否则地狱就要人满为患了，但我又没什么大功德，去不了那极乐世界，所以就把我放回来了，我才大梦初醒，决定洗心革面，否则我再次死去，天不收地不留的，只能漂泊在这世间，多可怜啊。”

我捂嘴一笑，垂下眼眸：“阎王老爷还说了，这地狱啊，也忒没意思了，到处都是作奸犯科的恶鬼，缺了些调味剂，比如那些当笑面虎，背面刀，有几张脸谱的戏子，再比如那些鹦鹉学舌的人，阎王老爷最欢迎这些人的到来，为这千年不变的地狱添些乐子，但又怜惜我独身走了一遭黄泉路，便点化了我一番，让我聪明伶俐了许多，故而四妹妹才觉得我像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