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十一章 梦中青苔

黑衣男子向我凑近了几分，将我从回忆中唤醒：“瑜，你还活着真好，我找了你好久，久到我以为我活了好多辈子，每次梦到你，再醒来，就觉得我幸福死了，却又不得不再活过来，生不如死，却还得继续活着，我要把害死你家的那群武林败类和狗官杀了，我才能彻彻底底安心去找你，若不是今日得知太后寿辰，我想在宴席上将那狗官的人头取来，怕是我也见不到你了，你还活着真好，等我杀完这些人，我就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眼前的男子并不适合有笑容，或是已经太久没有笑过，笑起来有几分僵硬，只是他眼底的欢喜若狂和激动不已，我自然是能分辨出他此刻是真真切切的开心。

狗官？我突然意识到他本是打算在夜宴上刺杀某个官员的，我的身子不由得沁出冷汗，这才开始有些害怕的心思，这人能再这么周密的侍卫安排下，恍若无人之境的潜藏在皇宫中，准备刺杀，显然是个武艺十分精湛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定然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我居然还在这和他谈笑自若，还在这后知后觉的为他觉得心中一软，我张口想唤侍卫来，但终究还是合上了嘴，因为这男子已经带着十分满足的笑意，直挺挺地在地上，睡着了，男子脸上的神情十分放松，这样的武林高手，想必是时刻都警惕着，警觉性极高，怕是只有在最信任的面前才会酣然入睡，毫无防备吧。

我不知道我这叫不叫愚善，会不会在害了一次性命，终究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蜷缩在床脚，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贸然闯入的男子。

但我不知此时男子的梦中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宋吟，宋吟···”

“瑜···”

“宋吟，能再见到你真好。”

宋吟一把将瑜拥入怀中：“我们一直在一起啊，从未分开过。”

“宋吟，我要走了，以后···以后可能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宋吟云淡风轻的弯了弯唇角：“我们最知书达理的小姐几时也会说俏皮话了。”

瑜推开宋吟，轻轻摇摇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瑜，你今日说的话我听不懂。”

瑜展唇一笑，眼眸中蓄起春风暖暖：“宋吟，你我虽无缘共度一生，但能够陪在你身边的这几年，已经是我这辈子最知足的回忆了，我一直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哪怕饱受狱火剑锋之苦，也不敢喝下那碗孟婆汤，走上那奈何桥，我担心你帮我报完仇后，也一心去死，来与我团聚，更怕你杀红了眼，迷了心，从此疯魔不是人，也不愿再近真情。”

说着瑜脸上露出留恋和欣慰的神情：“好在，终于又出现了个姑娘，我终于放心了，这是个好姑娘，善良、聪明，她会带着你再次去认识和爱这个世界。宋吟，你我虽无缘继续，但你要记住，你爱的能力不会消失，以后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去爱，去珍惜陪伴你的好姑娘。”

宋吟声音中充满了慌张和无措：“瑜，你到底怎么了，你今日怎么和平日不一样，我们说好了，要同生共死，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有什么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瑜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宋吟的眉间：“不要皱眉，你很好，没有什么不好的。我很庆幸这短暂的一生，还能如此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宋吟，谢谢你待我如此好，也谢谢你为我和我的家人报仇雪恨，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个仇，你若能报便报，只是万万不能迷了自己的本性，若报不了，且看着老天爷来收拾这一帮豺狼虎豹，我真的要走了。同心而凉别，盼君喜乐度此生。”

人影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声音飘荡在耳边：宋吟，再见···

湖面波光粼粼，折射出妖冶的红色，似听见男女的呢喃声，如定情誓言，又如生离死别。

宋吟双唇微颤，面色发白：“瑜···”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时而扬唇，时而蹙眉，到最后，眼角居然渗出一抹泪，我突然心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哀愁感，他定是在梦中随梦喜，随梦悲。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无力。

我被地缚在一千年以后的世界时，几乎每晚，整夜整夜都会做梦，梦里就如同一个短暂的真实的世界，梦里的人和事，都是我最牵挂，最难放下的。有爱，有恨，有憎，有悔。

即便是借助仙人神通，借尸还魂回到这里，我几乎还是夜夜做梦，从梦醒来时，总会短暂失神，到底此时此刻，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我这一辈子，是梦，还是现实，为何要经历这么多的匪夷所思和纠缠不清，我嘴角挽起一个自嘲般的笑容，却没发现躺在上的男子突然睁开双眼，下一刻，就感觉到一把冰凉的刀紧紧贴在我的咽喉处。

他语气凌冽，和醉酒的他完全不同：“你不是瑜。”

我的神色多了一份懊恼：“把刀收回去，我从没说自己是瑜，是你死缠烂打，逼着我接话，我只求耳根清净。”

黑衣男子眼睛中乌压压的，没有一丝感情：“狡辩。”

男子说完这句话，眼神顿了顿，手中的刀终于从我的脖间收了回来，放回腰间。我看着男子的神情，有失望，有挣扎，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许，我有些不解，这些复杂的情绪，因谁而起？

我正想着，男子却突然又抽出了刀，这次却没有刺向我的脖颈，而是指向我的脸颊：“你有三罪，你可知？”

我挑挑眉，没有回答。

“最大的罪，是你没有资格和瑜有一张如此相似的脸，你不配；第二桩罪，你虽非有意，却还是假意冒充瑜和我说话；最后一桩罪，你让瑜彻底离开了我，以后在梦里我也见不到她了。”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颇有一种想一巴掌把他打晕的冲动，这算是真真切切的再现了，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吧。

“我有三罪？那我便回你三罪！第一桩罪，你喝的酩酊大醉，夜半私闯独身女子住处，更何况，这里是皇宫，你这罪除了私闯女子闺阁，也有夜探皇宫这一项，喝得醉眼朦胧，意识不清，将我误作他人，我不承认，你便滔滔不绝，让人不得安生，这是第二桩罪。你以为我愿意接你的话？不过是看你自我折磨，一时心软罢了，这会子看来，倒是农夫救蛇。最后一桩罪，不顾我的清誉，倒地便睡，我怜你情真意切不愿惊动皇攻侍卫，你醒来却恩将仇报，将刀置于我的颈间，此为君子所为？”

“皇攻侍卫，你以为那些三脚猫工夫能耐我和？”

“是，你武功高强，所以可以恃强凌弱，欺负我这么个弱女子？但你别忘了，我若真想要了你的命，在你呼呼熟睡之际，我一个手起刀落，现如今你也是死人一个。”

“巧合如簧，看在瑜的份上，饶你一命，只是你这张脸，留不得！”

男子话音刚落，刀剑便往我脸上戳来，而我直视着刀尖：“这般不讲理，你的瑜会乐意看到这样的情景吗？”

男子刀尖顿住，脸色变换不明：“你竟敢威胁我？”

“我只是觉得，你口中的瑜定是个美好的姑娘。”

男子脸色稍有缓和：“自然如此，她是最善良最美丽的姑娘。”

“既然善良，又怎会忍心见你滥杀无辜，迁怒他人？”

男子收回盯着我的目光，同时也再次收回了刀，沉默的抱着刀站在一边，我也暗自喘了口气，手心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