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九章 悲从中来

苏婉凝说完了，静静地坐在桌旁，似无悲无悔无恨，她没有看我，微微侧着头，眼中没有一丝情绪，黑沉沉的，似见不着底的古井。

我身子前倾，伸手将苏姐的两只手拢在手心，她的两只手都凉的吓人，手心却又微微湿润，被汗水浸透了。

我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苏婉凝听了这话，手却有些颤抖，猛地抬起头，眼眶终究发红，跌出了泪水。。

“江婧年···”苏姐没有唤我阿年，连名带姓，带着哭声喊了我，而这一声，我却比以往更感到情真意切。

我索性将圆凳往前挪了些，将苏姐单薄的肩膀轻轻揽在怀中：“苏姐，哭不是懦弱无能，你不要憋在心里，这样不好。”

“江···江婧年···”她放声大哭着。

而我拍拍他的后背：“在呢，我在呢。”

她鼻子，眼睛通红：“自从我爹娘死后，我再没哭过，我有什么资格哭，我凭什么哭，娘被我气死了，爹也被我害死了，连苏家最后的祖宅也被我卖了，苏家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没了，只留下我一个，我是罪魁祸首，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我爹我娘，苏家的宅子、生意都好好的。我不允许自己哭，我没有那个资格，苦是软弱是无能是求饶，我不能当个弱者，我要赚很多很多银子，我要让苏家东山再起，我要让那对狗男女付出代价！我恨他们，可是，我最恨的人是我自己，若不是我的一意孤行，若不是我的有眼无珠，若不是我的愚昧无知，我苏家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我缓缓推开她，扶住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苏姐，善良不是罪，追求真爱也不是罪，没有人天生就能辨别善恶，也没有人天生就有城府，能够识破阴谋，正是因为有家中爹娘的百般疼爱，才使当初的你无忧无虑，不识人间丑陋的一面，这不是你之过。”

我顿了顿继续道：“苏姐，别自责了，我知你心中一直觉得你爹娘是因你而死，这也是事实，但是你不该怪自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个叫陆庆的负心汉，心地纯善、涉世未深的你，如何识别他的一连环甜蜜陷阱。苏姐，仇，我们要报，但是也不要以为的压抑自己，也不要迷失自己的本性，我们可以长大，可以变得有城府有谋算，但是我们依旧可以是善良的，曾经有人告诉我，善良不是愚善，我们依旧可以真心对待旁人，前提是切莫真心错付，须得细细观察”

她愣愣的看着我：“江婧年，你···”

我眼角闪过一丝苦涩：“我也有过诛心之痛，自然也能身同感受你的心情。”

她伸手我住我的双手：“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苏姐，我也有仇人，也下了决心要报这个仇，但是我的生活中，仇恨不是全部，我依旧有着美好的记忆，也可以遇见美好的人，你看，我不就认识你了吗？”

她眼中浮起极浅的笑意，却十分真诚：“认识你，也是我苏婉凝之幸。”

我点头，含笑：“你看，这便是我们二人共同的幸运和幸福了。”

苏婉凝笑意加深：“好了，莫被我的这些事误了正事。这几日大雨，你定时躲在房中做了不少美人唇吧，这段时日美人唇也算是名声大噪，我想着，下月便开始正式对外出售。”

我将袖中的几十盒美人唇取出：“苏姐切记，不可心急，不可贪多，每日仅售二十盒，绝对不多售。”

她半嗔半笑，眼波流动：“放长线钓大鱼，你苏姐自然是知晓这个道理的。”

我又和苏姐说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起身准备告辞：“苏姐，我今日要早早回了，府中有晚宴，我祖母要归家了，我虚得回去做些准备。”

她起身准备送我，我按住她的手：“别送了，给你脸上上上药，莫等它再红肿就不好了。”

我心中是怕出门再遇见那什么陆庆，又掀起什么是非就不好了，苏姐的眼神闪了闪，想必是知道我的意思，便笑了笑，没再坚持送我出门，只说让我安心在家服侍几日祖母。

一出门，我便看见暮少泽靠在柱子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你在这干嘛？”

他似是被吓到了，猛地抬头：“你，你怎么出来了？”

“我准备走了，自然就出来了。”

暮少泽点点头，却又拉住我的衣袖，将我带到楼下，我有些不解，但他确实语气认真：“你觉得我把那陆庆和董悦怎么折腾，苏婉凝会开心点？”

我心中泛起淡淡的不喜：“你站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

他望了我一眼：“我光明正大的听得，你快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让苏婉凝开心一点。”

“让苏婉凝开心，为何要让她开心？”

他毫不犹豫，直视着我，一字一句道：“我喜欢她。”

我面无表情，对视他：“你前些日子还在骂她蛇蝎心肠，不守妇道。”

“对，那是我的不是，我道过歉了。”

我挑眉，语气有些冷：“你为何喜欢她？”

他有些不耐烦：“罢了，看在苏婉凝和你好的份上，她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女子，遇见了她，我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活得这般精彩，可以凭一己之力支撑这醉莺轩，可以不畏惧流言蜚语，活得风生水起，这样一比，我往常认识的那些女子，不过是一个个横平竖直，循规蹈矩，毫无个性。”

“说完了？那就请您千万别去打扰她，您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听此，沉下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冷笑：“暮公子说的话毫升风光霁月，觉得苏姐独树一帜，旁的大家小姐都是枯燥无味的颜色了？我告诉你，暮少泽，这世上每一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才能和喜好，并非像你说的那般，若要真论格子，你们这些男子，这个以男为尊的社会，才是真正的格子，是你们说的三从四德，女训，女则，束缚了天下的女子，倘若没有你们这些不公平的条条框框，我们女子活得定当姹紫嫣红。”

他眉目染上怒意：“你在指责天下男子？这是你身为女子该说的话吗？”

我心中的升起一阵无奈：“你看，什么叫‘身为女子该说的话’？便只需男子约束女子，女子只能默默忍受，苦也好，悲也罢，逆来顺受，我告诉你，别靠近苏姐，你根本就不是喜欢她，你只是觉得好奇，觉得新鲜，你道苏姐不畏惧流言，与众不同，你又可知在这个社会，苏姐若不是走投无路，定不会让自己走到如今这步，我并非觉得苏姐开了醉莺轩，便身败名裂了，追根究底，她凭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和旁人，很厉害，依我看，这才是正理，男子能做的，女子也可以。什么科举，什么状元，你以为只有你们男子满腹经纶？我告诉你，巾帼不让须眉，女子的惊才绝艳，不过是被这不公平的世道掩盖了。”

暮少泽目光中带了点怒意：“你这是被苏婉凝的事情刺激到逢魔，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没有胡言乱语，暮少泽，你不要再说你身边的女子都平庸乏味，不过是因为你们男子要求女子做你们的附庸品，不过是你们指定的条条框框让她们不敢释放自我，还有，我再说一句，你不要去招惹苏姐，你是从小衣食无忧的高门公子爷，不懂世间疾苦，也不懂后宅女子的可悲，你看上去悲悯世人，实则不过是高高在上，抱着施舍的态度，像你这样不知世事的贵公子，且不论你根本不是喜欢苏姐，就算你喜欢上她了，你的喜欢只会害了她，不会给她带了幸福。”

他握紧了拳头，话从牙冠之中挤了出来：“我的喜欢怎么会害了苏婉凝？”

“因为你太高高在上，你懂得去爱，去尊敬一个女子吗？像你这样的人，无非是以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然后再纳上一房美妾，烘你欢心罢了，我问你，你喜欢苏姐，你会娶她为妻吗？”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苏婉凝的身份如何做我正妻。”

我心中的泛起淡淡悲凉：“所以你觉得，以苏姐的身份，你纳她为妾，便已是你的恩典了吗？”

他反问道：“难道不是？”

我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你说是就是吧，我只说一句，我不会让你得到她的，她已经遍体鳞伤了，你不要再去火上浇油了。”

我转身准备离去，暮少泽呆呆地站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转身又说了一句：“你不要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对陆庆做什么，他们如此对苏姐，苏姐应当是想自己报了这个仇，你若想助她一臂之力，可以去问问她，切莫自己一意孤行，好心做了坏事。”

说完这话，我便走出了醉莺轩的大门，走的路上，心中泛起一丝羡慕和怀念，我想到了那千年以后的世界，那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