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茅野老师走了

不知不觉，又是一天。

那是一个飘雨的早晨，都六点钟了天还暗着，没有鸟儿的鸣叫，可以清楚地听到窗外雨打芭蕉叶的声响，“嘀嗒，嘀嗒……”

今晨寒气阵阵，气象台已发布降温预警。广哆嗦了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倒不是因为冷，他对这样的惊醒已习以为常，大概是因为惦记着小真总做噩梦的缘故，他睡不安稳，每次一惊醒，他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小真还窝在他怀里熟睡着，他轻轻把手臂抽走，吻了吻睡梦中的小人儿，然后拿起床边的书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在孤儿院，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储物间大小的房间，就跟《哈利•波特》里的一样，但不同的是，它们的用意不是为了虐待，而是尊重每个孩子的隐私。广一直不放心小真一个人睡，原因可想而知。

又是倒春寒，如同六年前的那天，广裹着棉衣，静坐在休息室的大沙发上看书。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文文静静的，身板单薄，误以为好欺负，但他真打起架来可能把人都打死。

他没注意到，茅野老师来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怎么都看不够的样子。

“小广。”她轻唤一声。

“茅野老师？”广抬起头，“您这么早？”他有些惊讶。

“你不也是吗？”她笑着在他身旁坐下，“昨晚睡得好吗？小真有没有做噩梦？”

“一切正常。”他话音未落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你的精神状态不好啊，”茅野老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训练时能顶得住吗？”

“我没问题的。”广曾经在花园就受过魔鬼训练，那时候按代号分组，数字越小驾驶员素质越高，他可是被分到了最厉害的10号组，那么艰难的训练都挺了过来，眼下的不就是小菜一碟吗？

“我都和爷爷说好了，不在训练学校寄宿，晚上回家，我放心不下小真。”

说到小真，茅野老师还是决定，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广，她知道广从小就与众不同，比同龄孩子都要成熟很多，他已经是一个能保护别人的男子汉了。

“小广，老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她抓住广的手，语气略带紧张。

“您说。”

“你收拾下行李，今晚12点带着小真离开这里，高志老爷会在侧门接应你们，一路上千万不要被人发现，能做到吗？”

广没有立刻答应她，而是反问：“为什么爷爷不能正大光明地来接我们，而是要我们半夜偷偷跑出去？出什么事了吗？”他隐隐感到不安。

“老院长要退休了，新来的院长知道小真的情况，要把她送走。”

“送走?送到哪儿？！”广连忙追问。

茅野老师顿了一下，她在犹豫，但还是从嘴里吐出了那四个字：“精神病院。”

他震了一下，瞳孔瞬间变大，但眼中的惊讶没持续多久，他的目光变得恐怖起来。

“凭什么？！”要是换作其他孩子，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不知所措地大哭起来，但广没有感到无助，他的眼睛仿佛要射出刀子来。

“小广……”连茅野老师都感到害怕，她很少见到广这样的脸色，形容起来……是悲愤吗？不，我想，那是对命运的不服。

“放心，我发过誓，我们绝对不会分开，没有人敢分开我们，我会让那个院长为她说的混账话感到忏悔！”他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听着让人安心。

“小广……你长大了。”广看到茅野老师的眼里闪着泪光，她早就把广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了。

“好了，老师先走了，到厨房给你们做早餐去。”她笑着摸摸他的头，给他留下一个瘦弱的背影，广有些吃惊，同时伴着愧疚，茅野老师这么爱他，他又何时注意到茅野老师的身体状况？居然会变得这么消瘦……他心中荡起一阵酸涩。

“茅野老师！”他突然跑过去。

“怎么了吗？”他看到茅野老师在擦眼泪。

“您没事吧？”

“没事啊，”她笑了笑，“不用担心。”

广没能问出什么，但总感觉茅野老师变得怪怪的，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他好想哭！

他一点没想到，两小时后会经历这样一场离别，让人猝不及防的离别。

八点。

茅野老师向全体师生说明：她要走了。

老师们早就知道了，虽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但是很不舍。而孩子们，这些早就把茅野老师当作妈妈的孩子们，此时此刻，几百张小脸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很多女孩立刻就大哭起来，而男孩们则大喊：“茅野老师为什么要走？！我们不愿意！”

“老师因为……个人的一些原因，不得不辞去这份工作，对不起我的孩子们，没有能够陪伴你们更长时间，感谢你们对老师的爱，老师永远不会忘记！”她向所有孩子鞠了一躬，“以后……会有比茅野老师更好的老师胜任这份工作，你们好好听话，将来出人头地，就是对老师最好的报答，老师，永远，爱你们。”说到这，孩子们都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争着去拥抱茅野老师。茅野老师红了眼眶，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她知道如果自己也哭起来，孩子们一定会失控的。她在这里工作十年了啊，这里的每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茅野老师……果然是出事了啊……”广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简直要把自己的指骨捏碎，他愤怒时会这样，难过时也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茅野老师无论如何都不透露自己出了什么事？！

他看向身旁的小真，她的脸红扑扑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大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小小年纪的她还学不会伪装，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广知道她很难过，可她就是忍着不哭，这副模样，谁看了都心疼不已。

“小真，过来让老师抱抱好不好？”茅野老师向小真——这个最令她牵挂的女孩伸出双手。

小真低着头，没有动，茅野老师走上去抱住了她。

突然，她挣脱了茅野老师的怀抱，向门外跑去。

“小真！” 广连忙追上去，他的腿长，本来两三步就可以“抓”住她，但他偏偏放慢了脚步，他知道她想躲开大家的目光。

小真跑出孤儿院，跑过樱花大道，一直跑到了中央公园的樱花树底下。

这时，广加快步伐，他有一种预感，小真会被前面的树根绊到，摔倒。

“小心！”

果不其然，她被树根绊到了，趁她摔倒之前，广冲上去，一把搂住了她。

“啪嗒！”

两人倒在树下，好在都没有受伤。

“你这个小笨蛋，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这么不小心……”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小真娇小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着。

“我不是……”她声音很小，但广听到了。

“什么？”

“我不是爱哭鬼！茅野老师走了，他们好多人都哭了，我没有哭！”她这么说着，两行眼泪却流在了有些脏兮兮的小脸上。

“你不是爱哭鬼，”广的眼眶也湿润了，“没有人敢说你是爱哭鬼。”

他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身说：“你想哭就哭，不要忍着，我永远做那个抱着你的人。”

她哭了，哭得很大声，但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