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狐妖（四）

　　“只要你想要知道，就会想起。”宋易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狐十七。

　　想知道么？狐十七笑了笑，她很清楚自己的心。

　　要理由，就等于把那些她想要去遗忘的，令她痛苦的记忆再重新想起，她做不到。

　　不论是人是妖还是神仙，一旦有了痛苦，就会本能的想要逃避，逃避那些令自己感到痛苦压抑的现实。

　　即使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她是公主，生来就是尊贵的，她必须骄傲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更何况，她是未来妖界的王，身上背负的是族人的荣耀，是妖界的荣耀。

　　狐十七从小就知道自己背负着什么，所以她只会在人前光鲜亮丽，而在没有人的时候才肯自己舔舐伤口。

　　“就她那个修为，还想着追随我？别说保护我了，她才是最该保护的吧。要她在身边做什么，当个宝护着么？”狐十七依旧闭着眼，用她一贯嘲讽的语气说着。

　　丛林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再没了踪影。

　　宋易略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刚刚发出动静的树丛，没有说话。狐十七仍然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宋易靠在树干上看她，陷入了沉思。

　　翌日。

　　狐十七依旧在林子里待着，饮湖水摘果子，之后便躺在老树粗壮的枝干上休憩。她没有想到宋易又来了，还带了酒菜。

　　“你们天山门不是有不能私自外出饮酒作乐的规矩？”狐十七睨了他一眼，又懒懒的合上了眼皮，一呼一吸间面纱上下浮动。

　　天山门确实是有这条规矩，这个时辰宋易应该在山门和师兄弟们画符，他却偷偷溜了出来。宋易在酒楼坐了一会，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狐十七，带着酒菜过来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这几日总是想起狐十七，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中邪了？那也不应该啊，毕竟最近没怎么随同门出山门。

　　宋易就地坐下，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酒菜，霎时间香味飘散。

　　“姑娘可愿同我喝一杯？”宋易倒了杯酒，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回响。树上的女子没有睁眼，闻着诱人的香气，却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宋易轻轻地笑了一下，英俊的脸庞在阳光的笼罩下显得柔和了些。炙热的目光打量着树上的狐十七，“这是城里最好的酒楼的酒菜，姑娘确定不品尝一番？”

　　白衣飘动，狐十七缓缓落地，她轻轻抬了抬下巴，眼神有些心虚：“那我便要尝尝看是否如你所言了！”

　　微红的脸颊被藏在面纱下，她有些底气不足，只能加大了音量来达到唬人的目的。这点小心思宋易怎会看不出来，他看着眼前少女的模样，竟觉得她有些可爱。

　　“阿易，你可要记得，人妖殊途，切勿走上不归路啊。”

　　这句话忽然从脑海里冒出来，师父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这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狐妖罢了，明明相识未久……况且自己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漫长的生命当中一个过客罢了，还是尽早断了这个念头的好。

　　……

　　接连几天，宋易都没有再来找狐十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当他们再次重逢的时候，却迎来了新的离别……

　　眼前的男人猩红着双眼，狰狞的笑在脸上愈发扭曲，手中一柄长剑泛着黑色的雾气，上面镌刻着晦涩难懂的符文。

　　“怎么样啊妖孽，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啊？啊哈哈哈哈哈！”张善阳狞笑着说道，剑尖还在滴血，遥雪捂着伤口挡在狐十七身前。

　　狐十七拧着眉头看着她的背影，道：“给本姑娘让开，本姑娘不需要你救！”

　　“我说过，我要追随您保护您！”

　　至死不休。

　　笑话，她堂堂一个妖界公主，修为高深，还需要一个小妖来救？更何况这个对手还是个凡人。不过是找了一把破剑，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狐十七拉开遥雪，将她拉到身后护着：“瞧你都伤成什么样子了，还妄想保护本姑娘？乖乖呆着吧。”

　　“作恶多端的妖孽，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收了你们。”张善阳歪了歪脑袋，笑容扭曲，提着剑就冲上前去与狐十七缠斗。

　　“作恶多端？呵，血口喷人。”当她狐十七是傻子么？她自己做过什么事自己不知道？

　　至于遥雪，狐十七探过她身上的灵息，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沾染污秽，什么作恶多端，分明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有些时候，一些事情你没有做过，却被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你做过。这个世间就是如此，美好的表象下隐藏着污浊不堪的芯子。

　　偏见和他们莫名高人一等的姿态。

　　在凡人的眼中妖魔永远是害人的那一个，神仙永远被世人吹捧。有时候不得不让人好奇，若是神仙被拉下了这摊浑水，会不会还保持着他们的清高。

　　白衣飘摇，剑刃碰撞的声音刺耳。不得不承认，张善阳的功力长进了不少，狐十七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忽然间遥雪大喊：“小心！他布了阵！”

　　这句话重重的落在狐十七心上，她停滞了一下，却被张善阳抓住了机会，一剑朝狐十七刺去。

　　霎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只能听见剑刺入血肉的声音，狐十七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背影。

　　“宋易？！”狐十七扶住宋易摇摇欲坠的身体，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宋易，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张善阳愣了一下，随即拔出那把剑，低低地笑了：“师兄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明明都被我关起来了，却还是跑出来了么？为了一只妖，呵，可笑。

　　宋易支撑不住，被狐十七扶着躺在地上，她轻轻的将他的上身抬起，“为什么？”

　　她看向宋易的腹部，伤口很深，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衣裳，现在还在流血。心痛的感觉再次袭来，脑海里似乎划过什么画面，转瞬即逝。

　　怀里的人苍白着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想要忘掉一个人真的很难，即使身处险境。被张善阳关起来的日子里，他没有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狐十七会不会出事。

　　“因为我知道你有危险。”苍白的唇瓣上下张合着，明明自己受伤了，却还是笑着和她说话。

　　“还真是感人啊，哈哈哈哈！”张善阳撕裂般的笑声传来，“宋易啊宋易你也会有今天，师父不是看重你吗？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和妖怪纠缠不清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老人家不是偏爱你吗？那我偏要让他看看自己最得意的徒弟毁于一旦的样子！

　　此时，狐十七手一甩，藏月如箭般飞出，刺破张善阳的结界，穿过他的胸膛，血溅当场。

　　“一个半吊子捉妖人也敢挑战我的底线，真当我妖界的人好脾气？”她僵硬地转过头，眼神冰冷，似乎酝酿着狂风暴雨。

　　“哈，怎么？你是想救他吗？不要妄想了，这把剑是我用妖祭出来的，怨气和妖气缠绕在一起，被伤到的妖重则魂飞魄散，轻则打回原形……”

　　更何况，宋易是个凡人。

　　一呼一吸间，面纱上下波动着，藏月再次刺入张善阳的心脏。这一回，他彻底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