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马洛的苹果

Episode 1

马洛的苹果

Mallo’s Apple

      天空像往常一样阴沉。这片土地也像往常一样被光之神所离弃，挣扎在寒冷的怀抱里。远处的群山像是死去的巨人的脊骨，左右延伸不见边际。山腰上有层层浓雾遮罩着，透出既像黑又像深绿的颜色。

      平原上的风呼号着，用尽全力欺压着经过的任何物体，像是永远不愿止息。地上的沙土是铁灰色的，虽然凛冬未至，赤脚踩上去已足够冰冷坚硬，还渗出些少见的湿意。

      他也像往常一样行走在这片平地上，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被夹在队伍的中间，铁质的锁链从头到尾将他们串联起来。他们中有的人的衣服已经磨损的看不出颜色，有的人衣着整齐却浑身肮脏不堪，也有的人早已浑身伤痕衣不蔽体。幸运的是，他是这之中的第二类。

      空荡荡的胃袋早已将他们对自由的斗争转化为对生命的渴望，因此那些随着铁项圈而刺进脖颈的铁针也不再有什么存在的意义。那不知在何处的目的地对现在的他而言，等同于一颗烂苹果的重要性——苦涩，却足以救命。不过或许没必要如此悲观，只要祈祷有某个可怜鬼现在立刻栽倒在地，他们便也能得到片刻的喘息，因为那些高马上押送他们的骑士大人也绝不会允许死亡降临在他们中间。

      队伍摇摇晃晃地向前行进着，登上布满碎石的山坡，不知走了多久，直至被两扇巨大的铁门挡住去路时，他们才发觉旅途终于结束了。铁门是由一排粗长的铁柱拼接起来的，镶嵌在粗糙的高大厚重的石墙之中。他们像羊群一样被驱赶进去，一个紧挨着一个背靠墙站着。院内的平地上已经有许多囚犯在忙碌着，或是在埋头整理工具，或是在倾倒萝筐里的碎石块，然后在再跟随队伍回到山上去。另一头堆放着两座巨大的石堆，一堆看起来颜色更黑石块更细小圆润，而另一堆颜色浅些石块却大且锋利，映衬得周围囚犯的身影略显渺小和无力。

      其中一个看押他们的骑士向一旁的石头小屋走去，片刻后，一个个头不高但身材健硕的人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过来。他全身看起来灰扑扑的，脸上也因粗粝的寒风而布满了裂纹，但手上戴着一双深棕色的皮革手套，虽然有些磨损但还不算破烂，脚上也穿着一双深色的皮靴，腰上还挂着一柄银色的短剑。随着他的靠近，队伍中的人开始有些慌张，不住地左右磨蹭着。

      矮个子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软皮本，开始核对所有新囚犯的名字和人数，并为他们安排所要去的队伍。队伍中的他抬头看向青灰色的天空，虽然寒冬未至，却也不见一只飞鸟。

      “莱夫·汉默。……莱夫·汉默！”男人强调性地吼了一声。附近的人也连忙拍他的手臂，他才反应过来：“是！”

     “莱夫·汉默。今年八月份，谋害法尔镇工会副会长未遂，被南德亚法庭判处十年劳役。”他读罪名时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分配到铁矿矿区，第十三队。”

      所有人都被数点和分配完毕后，又等了不知道多久，才陆陆续续来了些人，将他们按照分配的结果带到相应的位置。莱夫现在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在行走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情上了，过度的饥饿和寒冷使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发誓，要是谁能立刻给他一片面包，不，哪怕是半片，他都会给他一个此生最热烈的亲吻。

      最后他们还是没有直接到达十三矿区，而是到了供给食物的区域。不知是因为莱夫和其他人太过可怜的恳求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他们濒临罢工的双脚激起了守卫的恻隐之心。他们几个被安排坐在附近的地上，挤成一团，脖颈上的项圈还是不能被取下。守卫把连接他们的铁链锁在一旁的木柱上，自己走到窝棚底下半露天的厨房那里去取食物。

      那棚架下还摆着几排木质的桌子和长凳，靠近小屋石墙的那边还摆着几盆炭火，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出充满暖意的红光。那边坐着几个看上去像是长官的人，他们都与门口的矮个子男人一样，戴着皮手套穿着皮靴，腰上挂着短剑。莱夫和同伴们接过看守递过来的面包块，急急忙忙地咀嚼了起来。

      莱夫坐的位置正对着小屋的门口，他看见有一个男人从门口走了出来，手上抱着几个红色的东西。他穿着囚犯的破旧衣服，脖颈上也戴着和自己一样的项圈。但奇怪的是，他居然穿着和看守一样的皮靴，手上也戴着手套！莱夫挤了挤眼睛,才发觉他手里抱着的东西居然是三个新鲜的苹果！

      “嘿！”莱夫朝他喊了一声,“你为什么有苹……”

话一出口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些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吞咽的面包碎块从嘴角掉了出来。

      那个男人也注意到了莱夫，抬眼看了一下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整个人愣住了几秒。接着便快步朝着莱夫走来。莱夫顿时也紧张了起来，害怕是自己的行为触犯了这位奇怪的“大人”。但，随着他的接近，莱夫本就没来得及合上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这个人的五官长得与他相似到有些可怕，只是眉眼看起来比莱夫更加柔和一些，而且眼睛的颜色也不同。他的肤色和发色比稍浅，微卷的头发长及肩膀，而莱夫自己则是齐耳的短发。他来到莱夫的面前，但并未对他做任何他幻想中的可怕的事，反而是对他笑了笑，然后把怀里其中一个苹果递给了他。随后他便返回了棚架下，与刚刚那几个看守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

      同伴们开始像饿狗一样疯抢莱夫手里的苹果，他立刻反应过来，左手把苹果护在怀里，右手则冲着这群混蛋胡乱挥拳，脚上的攻势也毫不减弱。看守急忙叫来了几位同僚，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拉开了这些混战的囚犯。但即便是这样也被刚开始的那几下揍得不轻，已经能感受到额角在充血肿胀。他恶狠狠地瞪着同样恶狠狠地瞪着他的“敌人”们，立刻把苹果啃在嘴里，还不忘向他们发出几声挑衅的低吼。

      莱夫用余光瞟了一眼那个男人的位置，他只是微笑地坐在那看着这一片混乱的场景，丝毫没有其他的动作。

      由于刚才的混战，莱夫和其他的狱友分别被关在了单人的禁闭室。禁闭室也是用石头垒砌的，狭小闭塞，成年人无法伸展身体，只能蜷缩着；里面甚至没有窗户，呼吸只能靠门板上的一条缝隙，整个空间像恶鬼的胃囊，散发着无比恶心的气味；漆黑得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但也正因此，莱夫也不用看见那些可能糊满了排泄物的墙壁。

      不过不能否认待在这也是一件幸运的事，他至少可以逃过从今天就开始的矿山苦役，不知要在这待上一天，三天又或是一周呢。自从上午刚刚到达这座倒霉的监狱，他就没有一次正经休息的机会，这下终于可以在这温暖的黑暗中好好的休息一下。长时间赶路的疲倦随即压垮了他像麦秆一样脆弱的神经，他摔进了不算太甜蜜的梦乡。

      禁闭室的门板被几下急促的拍门声震得像是要散架，一个看守快速的打开了锁，并把莱夫从里面拽了出来。双眼还未来得及睁开，双脚就先下了地。另一个看守拿着一条锁链串上了莱夫的铁项圈，他们两人一左一右牵住锁链的两端，拉扯着他往外走去。

     “请问……我这是被关了多久？”心存疑惑的莱夫，尝试着发问，却没有一个人给他任何回应。

     “那请问我们这是往第十三矿区去吗？”他还是不愿放弃，继续问着。回答他的依旧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他们来到一群石头房子前，这些石头房子由下至上地建在山坡倾斜的面上，几乎铺满半个山坡。参次不齐，高矮错落，带着这座监狱一贯的建筑风格，粗糙但却无比实用。房子的门大多都是和铁栅栏一样的结构，而且都落了锁。莱夫猜测这些应该是囚室。

      两个看守架着他顺着山坡上的阶梯向上走，他们走的路线很乱，不要说让他凭记忆找到出去的路，他甚至可能连这片囚室都绕不出去。终于在一间稍大些的石头小屋前停了下来，看守们交头接耳了几句，又朝房间里喊了两声，得到了回应之后便把莱夫推了进去，两人则守在了屋门的两边。莱夫茫然地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前方有几级窄窄的楼梯通向楼下的地下室。地下室里好像是燃了些炭火取暖，有一些灰色的烟雾升腾起来，钻进楼梯口上方的天窗飘走了。也能看见下方溢出来些温暖的黄色火光。

      莱夫沿着楼梯走了下去，看见一个人正慵懒地倚坐地上，背靠着一面被烘得很暖和的石墙。他的身下是编制细密的棕色绒毯，手里还拿着一本不厚不薄的硬皮书。莱夫看见了他的脸，他就是之前在餐厅给了他一个苹果的那个男人，他甚至还换了一双靴子！

     男人没有给他惊讶的时间，他站起身来走到莱夫面前，摆上他那一贯的微笑，对他说道：“你好，我是马洛伊·兰斯迪尔，先生你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