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寸心活不长了,一条龙失去了护心鳞后,也就等于失去了修炼的能力,她就像一个破了洞了水缸,一直在源源不断的流失着她的生命。
就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已经活不长了,许是明天、又或许是几年后,她便会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药石无医。
但她不怨不悔,也心甘情愿。
只是想着,若能在死前,在见一见苏衡便好了,哪怕是一个对自己没有任何记忆的转世也好,至少,能在见一见,也算是了结了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留恋了……
“母后,我已经在西海待了几百年了,我无时无刻都会想起那个孩子,我真的很想他……”
龙母坐在她床边,将她揽在怀中,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丝:“母后知道,可你如今,如何出得了西海?如何离得开我与你父王?”
寸心垂着眸,就像幼时那般,赖在她怀里撒着娇:“母后呀,我活不成了,哪怕是你和父王不停的为我输入灵力,我也活不长啦……”
她用着最娇俏的话语,说着龙母最不愿听到的话,就像一把温柔的匕首,轻轻的插进了她的心脏。
这些日子,愧疚就像一个巨大的石头,将她压的透不过气来,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打碎她最后一丝希望,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也不会落的如此下场?
她双眸泛出一些晶莹的泪花,柔声细语的问道:“孩子,你怪母后吗?”
“我不怪你,孩儿明白,您是想让我过得好一些,就像孩儿希望啊衡过得好一些那般。”
“那你怪你父王吗?水族议论纷纷,可是他却没能护好你,他或许是位好龙王,可却不是一个好父亲,不仅对你这样,对你二哥……也是这样。”
“我不怪父王,是我自己犯了错,错了便要受到惩罚,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可是……母后您知道吗?我在深渊里,真的很怕……”
“那里好黑,总是有人在我耳旁说话,阴森森的,我一开始确实是怨的,那时我总是觉得,在这世上,我与我的孩子都是被人遗弃的那个,只有我们才觉得彼此很重要。”
“后来有了阿衡,我把我孩子的魂魄,给了他,日子长了,我便总是欺骗自己,我的孩子其实没有死,他便是我的孩子……”
“我救下他的时候,他才那么一丁点,那时候他还拉着我的手,牵着我走路,向我描绘那些我看不见的景色……”说到这,她忽然笑了,笑着哭了出来,连语气都带着一丝颤抖。
“我原以为……是他不能没有我,他还小,他需要我!可是等他走了以后…我才慢慢发现,原来是我更需要他……”
龙母擦拭了脸颊的泪水,用一种不可言说的悲愁,轻轻地看着她:“这些年来,他就像一根刺,刺在你和我之间,你今日为何愿意同我提起他?”
“母后,昨天夜里,我胸口忽然感到一阵绞痛,血肉分离,疼的我几乎要魂飞魄散,我就知道,是他出事了,他是遇到了危及生命的危险,才会触动我的护心鳞……”
龙母忽然明了了,她皱着眉,神情憔悴,眼神悲伤的看了寸心许久,才缓缓开口了:“我懂了,你的眼睛都告诉我了……”
“母后,放我去找他吧,我已经看着他死了两次了,若是在有一次,我真的会活不下去了……”
龙母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好……如果,再见他一面,便是你此生最想做之事,那母后……便愿意随了你,你也不必担心你父王那,那里有我,母后如今…只盼你,余下的日子里,能过得开心些……”
她的泪珠一滴一滴低落在了她的衣襟上,又怕寸心瞧见,便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鼻子一直在发酸,可能是怕自己喊出声来,贝齿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嘴唇。
她已经没有一个儿子了,而她千方百计,不择手段要留下的女儿,最终也没留住,其实,她总是说她的女儿疯了,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疯了?
她这一生,幼年丧父、青年失子、老年丧女,那些一个个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可是一个个都走在了她的前面,她埋怨她女儿为了自己的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可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而杀了她的孩子,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心狠手辣,她自责了几百年,可若是要她回到过去,她却依然选择那般做。
若是当初没有那般,只怕她的女儿,七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她只是不想她死了而已。
寸心啊,寸心,她这个女儿啊,从小便顽皮,自从在水域里,她亲手杀了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以后,她们母女这些年来,便从未像如今这般,做在一起好好的聊一聊。
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教好自己的女儿,因为自从她宁愿叛出西海,也要同杨戬在一起时,整个四海龙族,都在不停地嘲讽自己,她看着那时不听管教的寸心,只觉得她与自己实在是相生相克。
可在这个夜晚,她忽然明白,相生相克,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依为命。
这个女儿啊,脾气像极了自己,是个倔强倨傲的,只是却没自己这般幸运,终其一生,未曾做过任何大错之事,可最后,却是不得善终……
“谢谢您,母后……”她躺在龙母的怀中,高兴的笑了,虽然虚弱,却是真心实意的笑了,笑容满足,带着几丝弥留之际的满足……
……
人间三月,又是一年春天,万物复苏,风送花香,然而这样的春天大抵只存在于温婉秀丽的江南水乡。
廊州的春天可没有那么温柔,这里的春天是肃杀的,夹带着属于寒冬的凛冽以及独属于北国的粗犷气质,墙角未化的昨夜春雪明晃晃地反着光,院前桃树光秃秃的,枝条无精打采的垂着头,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冒出的新叶。
而寸心,便是在廊州找到的他。
找到了转世的苏衡。
护心鳞,在最危机的时刻,护住了他的一条命,可却治不了他身上的伤,因为……她的鳞片在护住他生命那一刻,便被震碎了,她无法想象如今的他伤的有多重,重到连她的鳞片都不能完全护住他。
若是当初……她没有将鳞片给他,那他此生会是何种结局?
她站在他的床榻边,听着他若有若无的一道呼吸,又看着他缠满了整个躯体的绷带,他受伤留下的血,连缠绕了好几层的绷带,都掩盖不住……
她只觉得,心痛如绞,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不会了,忍不住想要触摸他,却又害怕碰到他。
她看着已经被绷带裹的没有一片肌肤的人,哽咽的开了口: “啊衡……姑姑来了,姑姑来寻你了……”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却又好像牵扯到了浑身的伤口,开始微微的颤抖着。
寸心感受到了他那剧烈的疼痛,连忙运起她自身那仅有的灵力,替他舒缓着伤口 “啊衡,你别怕……”
灵力一道一道的进入这个凡人的体内,犹如一道道清泉,抚平着烈火焚烧过的山林,荒山逐渐得到雨水滋润,干裂的平地开始慢慢湿润,使他短暂了脱离了没有尽头的疼痛。
这时,外头进来了一个人,一身白衣,体态恣意潇洒,他见了寸心就这么俏生生的站在屋内,而外头镇守的人,却没有一丝察觉,心中提起警惕,面上却不表露一丝一毫的盯着寸心。
“呦!姑娘是哪位?到我这琅琊阁里做什么?”
作者所以这文有人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