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

她只是这么坐着，每天都这么坐着，不声不响，不悲不喜的看着玉石里的苏衡，她妄想透过那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皱纹，来描绘他年轻时的容颜。

　　只可惜，她用尽此生的想象力，都不能在脑海里描绘出，他原本的模样，她从来就没见过他，没见过这孩子的容颜，无论是稚童时，还是年少，亦或是中年……

　　她心中只有悔，只有怨，怨这苍天不公，天道无常，悔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只会作茧自缚。

　　“阿衡，你今日睡的怎么样？”她隔着玉石，静静的凝望他。

　　“你红菱姐姐说，当年我走的第二年，你便及冠了，可却还未起小字，你是在等我对吗？我的阿衡是在等姑姑为你起字对不对？”

　　“你从今往后随我姓，小字就叫……长苏可好？取长命百岁、苏醒人魂之意，等我找到救你的办法，你苏醒之后永远的陪在我身边，我们就到一个，再也没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我们躲起来，好不好？”

　　她有些迷茫的望着他的脸，想要触摸，却只碰到冰冷坚硬的玉石。

　　黯然伤神……

　　“等你好了，喊我一声“娘亲”好不好？”可回应她的，只是无声的寂静，玉石中的人，一如既往的躺在那里。

　　她每日都会唠唠絮絮的讲上好多话，可是那被封印住的苏衡却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那，没有回馈她一丝一毫的反应，其实她知道，他活不了了，他不过是个凡人，即便有了三缕魂魄，也终究是个凡人。

　　她当日将魂魄注入他体内时，她就已经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了，那时她想着，一世也好啊，至少还能有几十年的光阴可以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时隔多年，她早已分不清她对苏衡这个凡人是爱屋及乌还是真心疼爱了，于她而言，苏衡早已是自己的孩子了，她将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宠爱，所有的愧疚都补偿在了苏衡身上。

　　可是命运兜兜转转，她没想过会这么快，他的这一世，其实自己不过陪了他十年而已，她不过是睡了一觉，便错过了他人生中的另外五十年。

　　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这让她如何甘心？让她如何放下？

　　脑海中，仿佛在进行着一场葬礼，她不停的走着，踩踏着，直到仪式的氛围渐浓……渐渐的，她的意识变得麻木，在这昏暗的木屋里，她仿佛听见有人抬起那棺材，沉重的脚步声，摇摇晃晃，吱呀作响……

　　而她的阿衡离她越来越远。

　　她以为她的四周有很多条路，可是她却不知道，那些道路上都立着一道道无形的墙。

　　其实命运给她的，只有一条路，她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她在这条路上痴迷、嫉妒、发疯、囚禁、丧子、失明、剔骨、泣血，执念、入魔……

　　……

　　“你又来做什么？”寸心并未回头，便知道了来人，因为红菱已经跪下了，能让红菱跪下的，除了自己的母亲，还能有谁？

　　“我来帮你解脱啊。”龙母面容冷峻，神色莫名的道出这样一句话。

　　寸心听此，身形一顿，她缓缓回过头来，却看见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生身母亲，另一个是她曾拜过天地的夫君，他们两个就这么淡漠的看着自己，眼中全是她最厌恶的高高在上。

　　“你把他找过来干什么？我是不会回西海的，我也不会丢下我的阿衡的！”寸心双目猩红的瞪着龙母，有些惊恐的喊道。

　　龙母垂了垂眸子，不敢看她，语气故作淡漠的讽刺道：“找司法天神来，自然是这里有他职责所在之事，比如……将那些早就不该留在这世上的人，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你又要杀他？我告诉你，今日有我在，你们谁都别想动他！你们若是执意要杀了他，那就有本事将我也给杀了！”寸心面容变换了几分，尽显癫狂之相，她翻手变换出一柄长剑，将剑尖对着眼前的两个人。

　　杨戬微微叹了口气，这柄剑，他曾见过的，当年她便是持着这把剑，闯进月宫，将它对着自己，声嘶力竭的说要将嫦娥杀了。

　　而如今，她一如当年那般将剑对着自己，他原以为，她在海里静了几百年，性子能够成熟一些，不在任性，却没想到，她还是这般不可理喻。

　　龙母站在一旁，却清楚的知道，杨戬不会对她动手，他看她的眼里虽有一丝不理解，一丝不赞同，可却还有几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奈。

　　她忽然伸手抓住了那把剑，剑身锋利，龙母的手瞬间便划开一道深深的血痕，可她却依旧不肯放开，反倒更加用力的抓着那把剑，将它对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你杀啊，敖寸心，你有本事你亲手就杀了我啊！你不是要为他报仇吗？那你就来啊！将你母后我给杀了啊！”龙母睁大着眼睛，死死的瞪着她，咬牙切齿。

　　那剑被她抵在心口上，顿时便见了血，寸心双目猩红，手不停颤抖着，她如今就像一个卡在齿轮里的木屑，进退两难，她很想杀了她，为自己孩子报仇，可同时，她又无法下手。

　　她只能哭喊着将剑收回来，可龙母却依旧死死的抓着她手中的脸，在拉扯下，她手中的伤口深可见骨。

　　“你放开我！”寸心睁着双眸，眼中满是惊慌，是那种被关押许久，心早已麻木的人在和他人遇见争执时的无措和惊慌。

　　“你杀啊！杀了我啊！”龙母怒喊着，眼睛死死的看着她，看她，看不起她！她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她哪里能不知道这孩子有多大的胆？

　　为了杨戬背叛西海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永远都不可能在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也没有胆子在做出，为了杨戬，她早就把自己的力气花光了，如今哪儿还有胆？

　　“好，你下不了手是吧？那就轮到我了！”她将手中的长剑一拉，死死的拽过寸心，将她翻过身去，让她面对着那床上的玉石，面对着那床上的苏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