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

六月初六

　　红菱到底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龙母，她不忍看着她的夫人继续如此魔怔下去，因为这些日子，她已经有些病态了，病态的有些恐怖……

　　“敖寸心！你究竟还要弄出多少事来？千年前是杨戬！如今又是什么苏衡，你脑子里难道除了情爱，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西海龙女推开那扇木门，来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您怎么来了？”寸心正坐在床榻边，这些日子，她就像失了魂一般，没日没夜的守着已经没有意识的苏衡，此时，她的神情似乎并无太大的悲伤，却也没有一丝鲜活之气。

　　正值夜半，木屋里没有点蜡烛，一片漆黑，只有一缕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寸心的脸上，她的脸很白，眼却很黑，衬得她有些颓废的阴森。

　　她心甘情愿的供养着苏衡的肉身，就像供养着一个阴森森的佛像，在这个阴森森的二月天，阴森森的木屋里，矛盾而又调和，让她失了神入了魔。

　　“我怎么来了？我现在若是不来，只怕在晚上几日，便是来给你收尸了！”龙母眼睛冒着怒火，两颊惨红，显而易见，她气极了，气的肩膀不知不觉地抽动着。

　　“你怎会如此糊涂啊……做出这种事，你说他要死，你就让他干干脆脆的死，现在倒好，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留住他又有什么用啊？”

　　寸心抬眸，忽然道出这样一句话：“所以？您要怎样才放过我和他？”

　　龙母听了不禁一愣，面容有些冷峻：“你求我放过他？该放过他的人是你！他已经死了，你不让他去轮回，拘着他魂魄干什么！”

　　寸心听了龙母的话，突然情绪失控，大声的喊道：“他没有死！在我心中，他还很年轻！岁月没有侵蚀他的容颜，他就像一把新铸的宝剑！剑折不改刚，永远锋利的活在我的心里！”

　　“他死了！”

　　“他没有，你不许咒他！”

　　“他死了！”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许你在碰他，你休想在杀他一次！”她又看到自己母后那副淡漠的模样，那副曾经夜夜出现在她梦中的模样，那个梦，骨肉分离。

　　龙母看见她这幅熟悉的模样，不仅一愣，脑中细细的回想起她方才的话，什么叫“在杀他一次？”

　　她脑中忽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凝眉朝着床榻上望去，那名凡人就躺在那上面，满头白发，被封印在一块玉石中，那块玉石正发出一阵阵暗蓝色的幽光，阴森诡异。

　　她看着那块玉石，忽然脸色大变，她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快要破裂：“锁魂石？此等阴邪之物，你从哪里来的！”

　　寸心忽然开始笑了起来，模样癫狂，笑声瘆人：“你说这个宝贝吗？是我的恩人给我的啊……”

　　“你……你简直无可救药了！”龙母紧闭着双眼，一双手无力的垂下，就连那背脊也有些颓废的弯了下去，这下有什么不明白的？此等阴邪之物，只有那海底禁地的海妖那才有，原来还奇怪她的眼睛为何好端端的就瞎了，如今这么一想……

　　那锁魂石乃瀛洲阴铁所铸，可谓为极阴之物，生老病死，本就为世间常事，此等妄想逆天改命之物根本就没有用！它只会不停的吸取持有者的精血，来供养着玉石中的魂魄，可终究抵不过岁月，最终的结果，无非就是佩戴者衰败而死……

　　这些年来，她不惜以命续命，都要供养着那个孩子的魂魄，如今她死死不愿让这个凡人投胎，只怕，这凡人的魂魄，并不纯粹。

　　西海龙母于此生中又一次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了一个注定活不下去了的人而如此折磨自己，简直…心如刀割……

　　寸心垂着眼皮，有些脱力的坐在地上，控制不住的哭着，哭着哭着，她又笑了，笑的很难看：“无可救药吗？母后…其实他就是我的药……”

　　“母后，您知道吗？我养了他十年，当时我以心头血才令他重生，他刚活过来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那时候啊…他就这么拉着我的手，带着我一步一步的在山中游行，绘声绘色的向我描绘那世间景色……”

　　“他好懂事，会替我捶背、替我倒茶、经常学话本上的人给我唱戏，哄我开心、他还会编花环给我戴、还喜欢到镇上给我买那些好看的发钗……”

　　“记得有一次，他在胭脂铺为了争一盒螺子黛，跟人打起来，把那人手都打断了，我知道后，便骂他，骂他做出这种鲁莽的事……”

　　“母后，你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

　　寸心忽然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憧憬。

　　“他就这么拉着我的手，将头靠在我的腿上，笑着的对我说啊:“这种事情呢，只要是为姑姑做的，就算是错的那也是对的！”

　　“其实我明知道他这样是不对，我该教教他何为君子的行为，要懂得谦让，要心怀善意，要胸怀万民……”

　　“可是我在听到那句话时！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心中只有满满的欢喜，或许，我真的就像嫦娥说的那样，自私且小气吧……爱是付出，欲是索取，当年我对杨戬既有付出也有索取，可如今，我对我的阿衡，只想付出……”

　　“娘…您不要在杀他了……女儿离不开他啊！他若是真的在死一次，我也活不下去了！”

　　“其实在这世上，我与他都是被人遗弃的那个，只有我们才觉得彼此很重要，我原以为，是他不能没有我，他还小，他需要我……”

　　她抽搐着身子，眼泪一滴接一滴的落下来，活生生的打湿了她胸口的衣襟，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可是等他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哈哈其实是我更需要他！”

　　西海龙母看着她这幅模样，满是心痛，也满是失望，她动了动唇，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身为女人，她替自己女儿感到悲哀，可是身为一个母亲，她却只对她失望透顶。

　　她总是这样，不留任何余地的在爱别人，却从来都不会爱惜自己，自尊、自爱、自怜、自信、她一个都没学会！

　　其实在她心里，寸心如今这副模样，原因归根到底还是在杨戬，没有杨戬，便不会有那段像是笑话一般的婚姻！也不会有那八百年的囚禁！更不会有那个夭折的孩子！

　　因为有爱所以怨、因为有怨所以恨、因为有恨…所以才不肯放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女寸心，母后这次一定要让你绝了对杨戬的那份情！

　　不惜一切代价。

　　……

　　“西海龙后，见过二郎真君。”龙母面容淡漠的朝着眼前之人，行了个礼。

　　杨戬打量着她，有些奇怪的道：“不知龙后求见小神，有何贵干？”

　　龙母抬眸看他，看他，看不起他：“我此行是有重要之事拜托真君，望真君能救救小女寸心之命。”

　　杨戬一愣，下意识的捏着袖口的布料，有些紧张的问道：“三公主出了什么事？”

　　“目前无事，可是过些时日，便有事了……”

　　“请龙后明示？”

　　龙母绷着脸，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小女为了一名将死的凡人，不惜动用禁术，强行留下他的肉身和魂魄，令其成为一个活死人！她此番执迷不悟，已是触犯天条，若是被天庭查出，只怕会让她魂飞魄散……”

　　杨戬听此，皱起了眉毛：“是那个苏衡？”

　　“正是，我等苦苦相劝，她却始终不知所谓，所以，我斗胆恳求二郎真君前去劝劝她！让她别为了一个小小的凡人，丢了自己的性命。”

　　“若是…她依旧执迷不悟，便请您这个司法天神，将那些不该留在这世上的人，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龙母双目死死的看着杨戬，语气莫名的暗示着他，暗示他，亲手杀死那个苏衡。

　　亲手杀了他和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