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梦（5）

仔细算算，出宫已有三日。

　　这不刚刚起来，萧衡就派人来传话。命昙华今天必须回宫。

　　这个萧衡 ，如此。

　　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自母亲死后，昙华的心便空了一块。二夫人那日的话，日夜啃噬折磨着她，久久无法散去。

　　母亲在世时，曾经说过。

　　在这乱世之中，如果有那么一个人真心对你好，那么你做梦都会笑醒。

　　而母亲，就恰好是那个人。

　　她是一个与狗争食的小乞丐。那天夫人去集市，便直勾勾地看着她。

　　夫人的眼里有藏不住的喜色，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你是昙儿，你就是我的昙儿。母亲终于找到你……”

　　昙华仰着脏兮兮的小脸，一脸茫然地被她带回来了府上。

　　后来她得知，相府大夫人曾有一个女儿。只是生来体弱多病，药石枉然。

　　前不久，没熬过那个冬天。

　　接受不了事实的她，像疯了一样到处寻找她的女儿，一度精神失常，大夫也束手无策。

　　直到她将昙华带了回来，命下人好好打扮梳洗。相爷虽然心里极度不情愿一个低贱的乞丐忽然成了自己的女儿。

　　但碍于这个小丫头能让夫人的疯魇之症渐渐好转。便给了这孩子一个小姐的身份，从此命府里的人不许妄议此事。

　　从此，她有了一个家，有了新名字，有了新生。

　　她娘也死了，这时候忽然多了一个人这么疼爱自己，也是好的。

　　她叫她母亲，她的嘴角总是挂着宠溺的笑意。

　　尽管昙华常常看见母亲总是喜欢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却也不甚在意。

　　那又如何，至少她给的那些爱。

　　都是真的……

　　阿容将昙华送到府门口，止住了脚步。

　　阿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姐，回宫保重。”

　　昙华也紧紧地抓住阿容的手道：“我也想过将嬷嬷一同带进宫。可是这宫中多是尔虞我诈，我担心……”

　　她如今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能保护其他人？

　　阿容轻轻拍着她的手，笑道：“奴婢明白小姐心意，奴婢明日就要回家了。”

　　“回家？也好啊。”昙华也为她高兴道。

　　如今母亲走了，指不定那些人怎么对待她呢。如今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最好不过。

　　“小姐，奴婢不会怕那些人作妖。只是在这府里自己想要侍奉的主没了，我也不愿给她们为奴为婢。”阿容缓缓道。

　　昙华点点头。

　　接着，阿容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此番回宫，小姐多加小心。量力而为，莫要逞能。能为夫人报仇最好，若不能，也需好好保护自己。”

　　阿容又为她轻轻擦了擦，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姐回去吧。”

　　昙华也努力微笑道：“保重。”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回头便再也没有勇气走了。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来相府，最好一次见母亲，最好一次问候阿容……

　　沁心阁。

　　昙华无力地倚着窗台，不由扶额，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栽在了地上。

　　忽然，只感觉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样的力量，不是玉儿。

　　她恍惚抬头，看见萧衡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恨意，那日求了他一晚上，他却故意为难，以至于自己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赶上见。

　　这么说来，母亲的死，算他一份。

　　昙华别过头去，淡淡道：“王上怎么有兴趣到臣妾这里，应该多陪陪姐姐才是。”

　　他只是觉得这话一股子酸味。

　　大错特错，她怎会吃醋？更何况是吃他的醋。

　　萧衡看着她惨白的脸道：“舟车劳顿一定辛苦，不过能出宫一趟也是值得。”

　　她无力与他争辩什么。

　　他还骄傲的以为自己成全了她的诉求，做了好人，一脸得意。

　　昙华不愿看他的脸，低头一字一句道：“臣妾一定铭记王上恩德。”

　　继而疲惫的笑笑：“臣妾近日刚服完母亲丧礼，有些乏了。”

　　闻言，萧衡微微一怔。

　　良久，他道：“那你好好休息，节哀。”

　　昙华无力地点点头，他负手而去。

　　这夜，格外冷。

　　母亲的样子一直闪现在她脑海里，她头痛欲裂，一时之间，画面被撕得粉碎。

　　睡意全无。

　　索性起了身，只着了一件长裳，便走了出去。

　　依然是那熟悉的琴音，回荡在黑夜里，她知道是他。

　　她已许久，未曾去见他。

　　到了云亭，她的脚忽然僵住了。

　　明明最想见得那个人就近在眼前，却也不忍心打破那份宁静。

　　更或者，她已经习惯了，远远的观望，默默的欣赏。

　　“你来了。”扶苏淡淡开口道。

　　她永远逃不过他的耳朵。

　　“嗯。”她轻轻回道。

　　径直走道他面前，昙华注意道这里点着宫灯，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怕黑，母亲就在自己的房间不停的添换着灯盏。

　　难道，他也是怕黑的？

　　她慢慢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静静的弹琴。

　　可能是她最近太累，只有听到他的妙音，那些思绪才能稍稍平静下来。

　　她极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详。

　　忽然，她伏在他的腿上道：“扶苏哥哥，你说一个人会不会有来世？”

　　他想了想道“只有一个人追求不到现世的幸福，才会寄希望于来世。”

　　她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母亲走了，我却不能为她尽一点孝道。是她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家。还给了我新名字……”她喃喃道。

　　扶苏静静的听着，不置一词。

　　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放平了腿 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感动她已经睡去，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道：“晓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