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自欺欺人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慕酒伏在汉白玉的亭案上，半边细臂压在江逆刚誊完词的宣纸上。

慕酒上挑的眼尾微微露出些笑意，指尖一字一句地拂过江逆温润雅致的墨字，笑吟吟地对一旁的宫娥道：“宛筠觉得朕的皇夫字写得好不好呢？”

宛筠自小便跟在慕酒身边伺候，慕酒见她伶俐，便在继位入宫时将她做了御用大宫娥。

宛筠自然看出慕酒乖戾的神色，不慌不忙的答道：“皇夫的字自然好，本就是个当朝无双的妙人。”

“这宫中的奴婢竟如此不知礼数？陛下与江公子尚未成亲，便开口闭口的‘皇夫’了？”亭外不知何人道了句。

慕酒眼神一凉，撇了撇亭外那惯会倚老卖老的贺庭，语气不善：“贺庭？来朕的南枝宫做甚？”

贺庭对于慕酒慢释的杀气颇有些不满，摸了摸胡子：“常大人去了，还有老臣替他为陛下选皇夫！老臣乃三朝元老，陛下如此跋扈，就不怕……”

慕酒扶着亭案站起来，轻轻一脚将贺庭踹翻在地，脚尖死死地抵住贺庭的下巴：“看来贺阁老是活腻了？跋扈？用的极好啊。朕上位这一年，我朝的疆土扩了多少？灾民外患又少了多少？”

慕酒蹲下身，掏出袖中的短刃，一点一点的划破贺庭的脖子：“你错就错在，不该弹劾朕的皇夫……”

贺庭脖子上的动脉被割裂，鲜血溅到空中。慕酒看了眼断绝视听、毫无察觉的江逆，冷声吩咐：“拖下去。”

江逆觉得有什么黏稠的物事落在脸上，微微温热，他极快地擦去一些，又问微笑着问慕酒：“酒酒，我脸上落了水么？”

慕酒心中一惊，果真看见江逆的脸上沾了些贺庭的血迹，她镇定地用帕子轻轻擦掉，拉过江逆的掌心，写了一句：“确实是水。”

江逆微微一愣，笑了：“如此啊，那便走罢，这里日光有些大。”

慕酒心中暗舒一口气，推着江逆的轮椅，往偏殿走去。

慕酒看不见，江逆将擦过血的指尖掠过鼻端，轻轻抿了抿嘴。

江逆闻到了，血腥气。

南枝偏殿。

江逆右手执着银壶，坐在席上耐心浇着一株茉莉。如果不是左肩塌陷变形，单看背影倒也是个风雅的如玉公子。

慕酒坐在席旁的茶案前批阅奏折，偶尔眯着眼睛温柔地瞟一眼江逆。

江逆突然开口：“酒酒可要学学烹茶育花？我教你如何？做些轻慢的事就不会……”

江逆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不知怎样开口。慕酒抬眼，仿佛漫不经心，实则惊忧如斯。

慕酒笑着在江逆手上写道：“我就不会如何？”

江逆迟疑，他轻轻拍着慕酒的细腕，温柔地笑：“无事，只是你应当再温和些。”

慕酒一笑，道：“今日还要议政，我先去宣德殿。”

慕酒急急地跨出偏殿，仿佛害怕江逆得知并挑明什么一样。

江逆从席上爬下来，他没有叫宫娥扶，他甚至怕惊动了她们。

江逆费力地移动右肘，手指在慕酒方才坐过的席上扫了一遍，企图找到些遗留的蛛丝马迹。

蓦地，指尖触到微凉的物事。

江逆摸了摸，是把短刃。他有些发抖地将短鞘褪下，锋利的刃尖划破了他的手指。

刃身上微微凸起，江逆忍着痛细细一摸，是锈迹。

如此锋利的短刃，除非日日染血，否则绝不可能有锈迹。

江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酒酒为何要杀人？深宫并非战场，每条人命都有无辜之处，酒酒先前从不会随异杀人的……

江逆用帕子擦了短刃上的血迹，放回原处。

他自嘲的笑笑，莫名悲凉。

他原来以为今日她杀人是有何难言之隐的……原来都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