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回，我有点想你。”江束忽闪着眼睛，眼神一直跟随着给他掖被角的唐回。
他好不容易有些清醒，唐回就变得怎么也看不够了。
“江小糊涂，我就在这儿，你想我干什么，你该睡觉啦。”唐回捏了捏江束的脸。
江束晃着脑袋：“我感觉我好久都没这么清醒过了，一直都处在睡眠中，所以可不可以先不睡。”
唐回只能依着他：“那你不睡觉，想做什么呀？”
“你跟我拍张照吧，我们还没有一起合过影，我现在这个形象不太好，你记得开美颜，让我看起来有精神一点。”
这倒是真的，唐回的手机相册里全都是江束的照片，他们确实还没有过一张合影。
唐回把脑袋躺在江束的枕头上举起手机比了个耶，一连照了好多张，江束看了看嘲笑他说:“什么年代了你拍照还用剪刀手在脸上比耶。”
“我就喜欢，我还要在你的脸上比剪刀手。”
“我不要。”
闹了好一会儿唐回才好说着劝人睡觉，等把江束哄睡着，唐回自己却失眠了，怎么都没有睡意，盯着眼前人平和的睡颜出了神，他想，就这么静静地坐一夜。
但不好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江束这份安宁的睡意而结束。
快要凌晨的时候江束开始高烧不退，用药物压下去又立马烧起来，输着液还是整个身体剧烈的疼痛，像失去了控制一样地抽搐个不停。
唐回看着他疼得满头大汗，却浑身冰冷，一下子就心绞痛得厉害，急得一个劲直问立在一旁沉着脸的江爸爸怎么办才能让江束稍微好受一点。
从来都沉着冷静的江爸爸在看见儿子忍受着巨大的煎熬的那一刻忽然就乱了头绪，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唐回。
医生进来看过也只是摇了摇头，跟江爸爸商量了几句什么就走了出去，紧接着就有护士带着一支镇静剂进来站在旁边似乎在等待决断。
“叔叔你是不是要放弃了，江束是你的孩子啊为什么首先是你放弃了他，他可以挺过去的，一定可以的，我求求你，不要那么做好不好？”
唐回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他知道带来这时候的镇静剂意味着什么，减缓人的苦痛，加速人的死亡。
他扯着江爸爸的衣角质问，到最后都变成了失声地乞求。
哭喊着忽然感觉到他的手被人拉住，他回头是江束颤抖着拽了拽他，江束动了动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开口：
“唐回，该结束了，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剧烈的疼痛再一次狠狠地袭卷而来，接下来江束再说了些什么就都变成了口齿不清的呢喃。
唐回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就连泪水都好像凝固，他转过头，江爸爸也看着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至少，那支镇静剂，会让江束不那么痛苦着死去。
时钟即将指向十二点，一支镇静剂过后江束所有的转侧不安，所有的绝望呜咽，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周遭忽然静得能听见绿萝蓬勃生长的声音，江束的身体还在微微地痉挛着，他紧紧握着唐回的手的掌心全都是冷汗。
江爸爸不忍再面对这些，捂住眼睛快步走出了病房，背抵着房门小声地抽泣。
他跟江妈妈的争吵也是因为江妈妈坚持要把江束送到国外，主治医生几次诊断江束已经没有再继续治疗的必要了，再继续治疗也只是强行续命，那无疑只会更加放大痛苦，也活不了多久。
与其更加痛苦，而且活不了多久，那为什么还硬要承受这一切，他不愿意让他的孩子最后是受尽苦楚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
江束有气无力地扬了下嘴角，也许是求个心理安慰吧，他也知道自己什么现在什么样子，躯干上盖着一层皮。
唐回轻轻地用手背拭去他额前的汗珠，哑着嗓子说:“丑，丑死了。”
“那我这么丑，你还喜欢我吗？”江束笑得泪花点点。
“喜欢啊，我喜欢你，江束，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唐回把眼睛埋在他的手心里，哽咽着回答他，眼里有泪水不断地涌在他的手心。
江束觉得眼皮好重，语调越来越轻:“过生日的时候我许的愿望是想要永远呆在唐回身边，可见这个愿望之神一点都不灵。”
“唐回，我还是要离开你了，这次真的要离开你了。”
“我还是有点遗憾的，没能看妈妈和哥哥最后一眼……”
“江束？”
唐回抬起头轻轻叫着江束的名字，却再没有人应答，他一动不动地握着江束的手发愣，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在那一瞬间消耗殆尽。
周围的一切仿佛被安上了消音器，消去声音，化为寂静。
凌晨的钟声响起，夜晚终于过去了，江束也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唐回怅然若失地意识到，他真的，真的再也没有江束了。
江妈妈泣不成声地赶过来看到江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的理智通通都化作了泡影，她不能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束束，是妈妈来晚了。”江妈妈抱着江束的身体近乎颤抖着耳语。
江爸爸刚走近她，紧接着江妈妈的目光就落到了站在一旁的唐回身上，就像是失去理智了一样扑过去，扯住他的衣领怒喊:“你凭什么决定束束的生死，我都已经要带他去国外了，你凭什么轻而易举地就结束了他的生命，你就那么不想让我儿子活着吗？”
巴掌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唐回没有躲避也没有开口为自己反驳几句，他都明白的，所以就只是垂着脑袋任由江妈妈拿他撒气。
江弋伸开手臂挡在唐回面前，江爸爸大惊失色地拥上来把她拉开，沉着声平息：“别闹了曼璃，是我同意给束束注射镇静剂的，别再迁怒别人了。”
江妈妈哭得肝肠寸断，话已不成语调:“我不管，你们把我儿子还给我，为什么要让我回去，为什么不让我来见最后一面……”
“曼璃，你就让束束安安稳稳地走吧。”江爸爸自己都红了眼，还是轻声劝慰。
“要不你还是先走吧，你也看到了，这……”江弋抓住唐回的肩膀，把他拉到门口，跟他使了使眼色。
“嗯，我这就走。”
唐回转过头看了一眼像睡着了一样的江束，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他在心里对江束说了一声，
再见。
七月份还没结束，唐回最终没能把江束安然无恙地留在他身边。
从那以后，唐回不再喜欢七月了，他也不再喜欢夏天，夏天让人与最爱的人分别。
绿萝还是被唐回带回家了，摆在了他的书桌上，就像江束说的，可能它真的是在代替江束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吧，生意盎然。
唐回还没告诉江束，他还是报了财大，他没有喜欢的学校，他只喜欢有江束在的学校。
快要开学的时候唐回去墓园看了看他的父亲，他呆坐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那张微笑着的黑白面孔，忽然就觉得鼻子酸极了，一时间天塌地陷般的哀痛涌了出来。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无论再怎么一丝不苟，再怎么努力地想抓住，总还是会失去爱的人。
“爸爸，我遇到喜欢的人了，可他患上了和你一样的病，和你一样，也离开我了。”
“为什么，我留不住你，我也留不住江束，我要怎么办，爸爸，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我想他了，我还答应他要带他去北方看雪呢，他还没看到雪。”
“有的最后一次说出来，就真的成了最后一次。”
唐回絮絮地说着话，连日里压抑着的难过终于决了堤，他抱紧胳膊，号啕大哭了起来，眼泪源源不断地从他眼睛里落下来。
陈籽月从超市出来碰到了正要回家的唐回，她总觉得，唐回眼神里的光华消失了，多了许多麻木，混浊。
她犹豫半晌，还是出声叫住了他:“唐回。”
“嗯。”唐回在原地站住，侧过身看她。
“你还好吧。”陈籽月清楚江束的事给他造成的打击很大，但逝去的人已经永驻，活着的人总还要继续赶路。
“我很好。”
唐回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他唇角咧起的每一寸弧度，都是江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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