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回在床边守了一整夜，天快亮时才将就着睡着，朦胧间肩膀一颤听见江束的动静，才又打起精神担忧地看着他:“你醒了，好些了吗？”
“你是不是一夜没睡？”江束没答唐回的话，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虚弱地笑了一下，“都有黑眼圈了。”
“我没关系，还早呢，你再睡会儿吧。”唐回握住贴在他侧脸的手。
能从唐回嘴里听到这句话真是不易，江束忽然间就好想念每一个唐回扯着他早早地把他晃醒的早晨，看了看时间摇摇头说:“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在八点听见是你让我再睡会儿。”
这些天下来唐回对关于生死的词都变得极其的敏感，微微皱了眉，垂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江束把手拿下来视线落在了窗台上的一盆生气勃勃的绿萝上，他觉得自己开始矫情起来了，对着花花草草都能伤春悲秋好一阵子。
他也明白唐回不想让他就此消极度日，他也不想总把生啊死啊挂在嘴边上，可他好像控制不住地就要朝着不好的方向去想。
死好像很简单，可是想活着大概才是勇敢。
江束想了想轻笑了一声，转移话题说:“今天是二十二号，你该走了。”
二十二号，是填报志愿的日子，如果他没有生病，此刻一定在跟唐回商量选什么专业吧，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好选的。
“是，不急，再陪你呆会儿。”
“我又不会跑，等你回来想陪我呆多久都可以。”江束被唐回一脸生怕一走他就不见了的表情逗得发笑，看着他哭笑不得。
唐回是下意识害怕要是走了就再也找不到江束了，俯下身张开双手抱着江束，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没关系，我十点再过去也不晚。”
“唐回，你的人设翻车了，现在你怎么变得这么粘人啦？”
说这话时江束摩挲着唐回的头发语气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的，可也是如此的无力。
“早就翻了。”
翻车有什么，终究也只愿意对他一个人翻。
唐回是十一点多回到医院的，一进病房就看到江束穿戴整齐，病号服在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出声询问道:“你这是？”
“回来了，我想再给你做一顿饭。”
江束扬起眼睛冲着唐回甜甜地笑，他的嘴唇苍白得没有血色，唐回却只觉得那笑容像揽进了世间所有的暖阳。
江束坚持要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菜市场买菜，还一定要去李阿姨的摊位，隔着厚厚的口罩李阿姨竟然还能认出来江束，还记得他俩，显然是印象深刻了，笑着调侃说:“你再来瞧瞧阿姨家的菜新不新鲜？”
两个人拎着鱼和菜回了之前住的房子，唐回一边帮忙洗着菜一边朝着正在熬芡汁的江束说:“你把鱼弄好就到外面休息吧，炒菜油烟那么大，我来就好了。”
“这台油烟机功效还不错。”
“听话江束，等你身体好了以后我不会让炒菜这件事情落在我手里的。”
无奈，江束犟不过他，只好坐在餐桌前等他把菜一一端上桌，欲哭无泪地说:“说好的是我想做饭给你吃。”
唐回迅速地扬了下眉:“你做的机会还有很多，不差这一顿。”
“也对。”江束忍不住一笑，又说:“尝尝鱼怎么样，上次答应你的，没想到拖欠了你将近两个月，对不起。”
“我可不打算原谅你，你必须一辈子做醋鱼给我。”唐回夹了块鱼到碗里，垂着眼专注于吃鱼。
江束却不动筷，直直地看着他，声音悠长:“一辈子太长了，真的做一辈子，你会吃腻的。”
“不会的，我有个特点，只要喜欢吃一样事物，就一直不会腻。”
唐回缓缓抬起头看着江束，很认真地说:“我喜欢上你做的每一道菜了，就算不是醋鱼别的也喜欢，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活下来，好好地留在我身边？”
江束微微一愣，佯装不满道:“噢，原来你不是喜欢我，是要把我困在你身边做你的专用厨子啊，居心叵测。”
“是又怎么样，你还不愿意了？”唐回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愿意，愿意至极。”江束吃了口菜大师似的点评说:“唐回，你这个盐的用量还是把控得不太好啊，淡。”
“我是专门少放盐少放油的，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的东西，所以这些菜都是你的，鱼归我了。”
唐回说完还贴心地把菜往江束跟前推了推。
“……”江束:？？？
“不想天天清汤寡水，那就好好听话，好好治疗。”
挺过去了，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啦。
明明是与往常没有不同的一顿饭，不一样的是江束，江束不愿意立刻回医院去，他不想立刻投身于充满消毒水的味道里。
在医院那么久，久到让他恍惚间以为外面的世界也都是充满了消毒水的。
江束抱着唐回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说他在五中的事情，大大小小，也毫无连贯。
他把他的一切通通都告诉了唐回。
傍晚的时候唐回只当江束是在医院憋闷得久了想四处走走，便带着他去游乐园玩了一遭，又去橘茗山看了日落，开开心心地回了医院。
大概是玩得累了，那一晚江束没有出现任何的不适，睡得很安稳，还做了一个还不错的梦。
江束已经好久没有做过梦，他按捺不住欣喜的心情，告诉唐回说，他梦到下雪了，好厚好厚的雪，他在雪地里翻来覆去地打滚，弄得满身都是白色。
整个天地间都是素裹的白色。
“唐回，我想看雪。”
“我答应你，等你病好了，我们去北方看一场真正的大雪。”唐回认真地看着江束的眼睛，向他作出承诺。
“北方的冬天冷，厚衣服一定要带足。”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他梦中令人心驰神往的雪。
在那一天安稳过后，江束却越来越消瘦，虽然每次排异都是并不强烈的发烧呕吐，但是越来越频繁，后来干脆到了只要一吃东西就会吐的地步。
江妈妈只能每天都做不同的粥过来，一口一口喂着他，才能多少吃进去一点。
江束的身体好像虚弱到极点，连坐起来都要费好大的劲，唐回还是一天三趟的来看他，有时就留在医院过夜，他总有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说给江束听。
可是江束却没有了多少说话的力气，偶尔会硬撑着回应一两句，最多的时候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突如其来的加重或许身体很痛苦，但这样细水长流的折磨磨灭的是人的意志。
尽管医生护士每天都会说坚持吊完药水就会好转一点，江束其实是能感觉到的，他的生命值在一点点的溜走，不是他没有求生的意志，是他怎么都无法阻止。
排异突然加重的那一次江束就预感得到，那是一个讯号。
他几乎每天都在发烧中度过，有时候烧得天旋地转的，他看不清家人的面孔，也听不清唐回在对他说什么，脑子里乱七八糟，想得最多的就是会不会就这么烧着烧着就死掉。
窗台上的绿萝倒是长得越发浓茂了，江束看着一团模糊的绿色，趁着意识清醒跟唐回说:“你看，是不是它抢走了我的养分，要是我哪天悄悄地死了，你一定记得把花带回去，照顾它，说不定它是代替我活着的呢？”
唐回浑身一僵:“我才不带走它，一盆花凭什么代替你，我不要花，我就要你，我要带走的是你。”
江束试图去看清唐回的脸，没再张开嘴唇，那句我也想跟你走怎么都没能说出来发出声音，索性撇开脸不去看他，眼泪顺着眼角濡湿了那半边枕头。
恍惚间他听到爸爸妈妈在病房门外好像在争吵着什么，然后江弋走了进来把唐回拉到窗台边上悲怆地说:“我的意思是，想把江束带到国外去治疗，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只少不是像现在这样靠着吊药水续命。”
“那样也好，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唐回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问道。
是，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江束那么痛苦下去了。
江弋说：“我会办好手续，明天就走，今晚你再陪陪他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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