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相奇

　　晶莹剔透的润泽从空洞的眼角滴下，老阳的呼吸越来越紧蹙，骤然睁开双眸，他尝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挣脱梦魇，湿透的发丝缠绕在脸颊上，紧紧捏住床单，心脏的抖动愈发难以平静，就这么欠起身子半躺在床上，许久才平复喘息。

　　“呼…”鼻腔内的堵塞感更加严重，他用嘴来呼吸房间内的浑浊之气，干涸的泪痕不再侵犯他那稀疏的毛发，一件泛黄的短袖耷拉在肩膀上，他起身喝水。

　　冰冷的液体顺着干裂的唇部直接涌入体内，徘徊在食道一会后就落入存储着隔夜冷粥的胃，再滋润进每一寸渴求的细胞中。

　　他不曾打开光，他静静地抚摸台灯之下的相册，只是抬起看了看上面那微笑的神情，然后安稳的放置一隅，叹息一声又坐回床头，搁置肩膀上的短袖拿下，他将其擦拭透露骨感的脊背，然后丢在床头一旁，房间内格外的冷清，只剩下歪倒的一截祭祀用的蜡烛。

　　老阳拍了拍床头的棉花絮，这是刚才噩梦中自己失手抓破枕头的残渣，他并不心痛，因为这颤抖的心早就已经平静。

　　翻下身准备继续睡，可强忍的咳嗽终究按耐不住，一声接着一声的传递而来，呛着的肺部和气道仿佛被扼杀的凶灵，老阳不断的哭泣和抽搐，却发不出其他的声响，隔着阴冷的墙壁外，没有任何人会路过这个破瓦残亘。

　　…

　　“老阳还没出门？”路过门口的娄娘问道街坊，没有任何人回答，她上前敲了敲门：“老阳，晌午了还不出门散散步啊？集市要散摊啦”

　　“…”门内一点声音都没有，这间房子还碰巧没有窗户，唯一的天窗常人哪里够得到，正顶着半片屋檐的还有前些日子的积雨，娄娘对街坊对面的人说：“这老阳上午没出来吗？”

　　“没呢娄姨，阳爷爷今儿没开门”看到娄娘这么问，刚准备上班去的春燊回答道，娄娘那小眼睛不由皱起来，虽说她爱管闲事，可是心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坏心思，想到老阳就这么一个人独处了好些年，儿女两个都好长时间不曾回家，老伴三四年前老去后，他就不怎么开门出来走走。

　　娄娘还是蛮担心老阳一个人是否过得安稳，再次拍了拍那门，大声的叫道：“老阳，老阳，你在的话吱个声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吵什么，吵什么”门突然被推开，里面这个老人一双泛红的眼眸很是暴躁的瞥了一下娄娘，然后没好气的说：“大清早的，你难不成怕我死了不成？”

　　“你这老头，好心看看你有没有动静，你这说的什么话”娄娘赌气转身就走，街坊看到老阳开了门也不再凑热闹，老阳望着娄娘走了，这才悻悻的掩盖门，一个人又颤颤巍巍的回到椅子上。

　　“咳咳…”他咳嗽了大半夜，已经拿不稳手中的杯子，不断的晃动，冰冷的水差点从半空中洒落，双手不由稳住大口的饮下，然后从桌子上随便捻了两块干巴巴的脆饼，就着半杯水用那掉了半边的牙一点一点咀嚼，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稍加安静就能够听清，整个房间内没有太多光晕折射入他的身上。

　　“还在吃这些东西，早上煮的粥你没喝吗？”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满头银发的她就这么站在那，老阳迷茫的抬着头，她娴熟的推开大门，仿佛光一下子透露进入。

　　“孩子他妈，你…”老阳险些没有稳住步子，手上的脆饼从指尖跌落在桌上，站起身子就想着靠近，她那微笑的模样像极了几年前的模样。

　　就恍惚的刹那，房间都大变模样，一扇接着一扇窗户从四周浮现，眼前的她像年轻了十多岁，青丝可辨，忙着打理着桌上的杂物。

　　“阳子，你还傻愣着干啥，今天不是给孩子成年礼准备吗？”她突然开口，声音也不再那么苍老，老阳都没有缓过神，傻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笔挺的短袖和长裤，还特意好像是为了儿子十八岁而打的领带，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下一瞬间整个屋子内红光泛泛，站立在这里的他身旁就是盖着红布的新娘，外面听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声响，揭开红布的刹那，这不就是二十岁不到就嫁给自己的老伴她，如此红唇皓齿，明眸善睐，他不忍泪水从眼睛里流露。

　　“哭啥子，大喜日子还哭？”她擦拭自己的面容，他忍不住的上去抱住她，就这么一个转折，只留下她那微笑的面容，房子内又空无一人，老阳望着地面的积水，那是自己极其年轻时的容貌，突然雷鸣轰然。

　　抬起头，这不是自己上初小时家里闹大暴雨的场景，此时此刻还年幼的她就在隔壁的屋檐下望着自己，那双闪烁着泪光的眼珠子轻轻看向这里，呼唤道：“阳子哥，阳子哥！”

　　“柳儿！”他终于扑腾过洪水过去抱住她，救她，突然一个大浪拍击，整个人已经彻底昏迷…

　　…

　　三天后，这一次娄娘怎么拍门都没得反应了，她急忙忙的找人推开门，没过多久警察救上了门，可鉴定后，老阳是老死了。

　　死了有些时长了，房间内还是那么空荡荡，一点杂物都没有，街坊邻居却看到老阳紧紧握在手上的半块脆饼，身体还呈现着在地上匍匐而行的姿势，嘴角是笑着的还是哭泣看不出来了，只有似乎一直没有消散的泪痕，顺着血液流淌的地方，进入整个人的心房。

　　而门口折射的光终于洒落在他的身上，她似乎还是那个模样，安详的迎接他过来，远离这片活了多少年的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