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廊之悟

　　西廊听琴声，琴声悦，悦吾心。

　　西廊闻荷香，荷香润，润扉心。

　　西廊采白莲，白莲枯，枯无心。

　　西廊有旅人，旅人悟，悟人心。

　　…

　　一曲惆怅从廊亭西侧传递而来，寻闻其音调，反而忧伤。

　　踏步而行，步伐渐缓，灯微亮。

　　仲夏夜知了声音不断，却掩盖不住西廊边上湖水的宁静。

　　银色的月光落下，偶有几瓣白色的莲花飘荡，如若镜花水月般静谧，只等风吹拂。

　　正当所谓旅人的我在这里品莲花幽香，赏莲花净芳时，一处波动声在平静的水面窜动。

　　以为是一只夜游的青蛙遇到了睡莲，又以为是一条锦鲤触碰藕间，甚至猜想是风吹动了莲与花之间的甜蜜。

　　我坐在长亭之外的座椅之上，西廊每五十米就一座这样的长亭，宽大而不扰乱，圆桌，竹椅，杯具，茶包，素香，古琴。

　　不巧，我这里茶似乎已经被人泡好，这素香也悄然弥散，混合白莲的清香，它微微扩散。

　　琴声不知何时戛然，不过余音绕梁，总觉得特别悠扬。

　　我悄悄放下茶杯，杯中还有尚未浸泡的茶叶，略微泛着气泡，冒着余烟。

　　身已置于廊亭中央，从西往东越来越深邃，不过五步一盏小灯，十步一赏台，又为这夏夜之魅力盖上一层缓和的袈裟。

　　那水声似乎又略微响起，我回过头，以为还是刚才所想，可是水流抖动的响声越来越大，刹那间，我眼中恍惚浮出一个身影。

　　原来一直蹲在廊亭之下，用手浮动水波使其荡漾的人，是她。

　　她似乎也很惊讶，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还会有人与她相遇。

　　我略微抱歉的问候，她含笑点头，从一旁桌上倒扣一个全新的杯子，满上一杯润液，似乎可以平复尴尬的相见。

　　她轻轻一笑，望着天空中的明月，那洁白无瑕的透亮，让人不由得心寒。

　　我只声寻闻这时候来西廊的缘由，她默默点头，说只是来体会一下曾经的美丽，自己记忆中的感悟。

　　我这才留心到她的左手没有手掌，只有手臂。

　　不敢开口去问，可她注意到我的眼神，却似乎不加掩饰的抬起左手臂，苦涩而又自嘲般说明了这断掉的手掌。

　　在她的左臂内测靠近断掉手掌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痣，仿佛是洁白玉上的杂质，但她很是欣慰的又说了一些话语，只不过听上去很是无奈，又仿佛充满了激动。

　　那断掉的手掌是几年前被螺旋桨毁了的，缘由就是不小心触碰了西廊湖中的一个机器，来不及收手就酿成一世的悲哀。

　　每每夜晚都会隐隐作痛，她说已经习惯了，就像人会经历各种疼痛一样，渐渐让每一寸细胞都接受疼痛，便会麻痹自我，甚至忘记伤口。

　　而我问她再次来到这里的原因时，她只是默默叹息，并不言语。

　　可我通过她那双几乎是滴落泪珠的眸子中，不可能只看到了月光的折射，甚至，还有红润的鲜血，充斥整个瞳孔之中。

　　愤怒？

　　不，是怜惜…

　　我突然意识到，这湖中看似平静的一切，都可能有她的鲜血染过。

　　一切活泼与生机，可能是她曾经留下的快乐。

　　她笑一笑，仿佛都过去了，侧身做到琴椅之上，唯一的右手轻抚，弹，扣，挑，捻。

　　琴声略微悠扬，却又带着浓浓的底蕴，感慨与思考让我有些无知。

　　是的，我是一个旅人，路过了西廊。

　　曾经的我从孤独的街道，经历了热闹的喧嚣，耳边走过语调，心中也会走过挂念的人。

　　到了最后，哪一种方式我再怎么抉择都不会太重要，身旁走过许多人，他们偶尔浮现，偶尔路过，偶尔旁听，偶尔唏嘘，偶尔嘲弄，偶尔鼓励，偶尔拥抱。

　　侧身走向台上，伸手便可以触碰白莲，微微泛着的露水蘸湿我的手指，仿佛任由它的吮吸，任由它，在凉意与和风中，平仄琴与音。

　　悠扬而又悲伤，我默默地走下台阶，不过却是走向她先前蹲着的那个不起眼的地方，沉下身子，让双手触碰水的冰凉。

　　夏至未至的温暖并没有浸透湖水，它的凉意还有晚春的雨寒。

　　湖水依旧平静，甚至水天一色般让两个月亮相互交错。

　　波动水的刹那，丝丝画面涌动我的挂念，东窗，西廊，南屋，北院，经历的他与她与它，流泪的他与她与它，眸子里滚落脸颊的泪珠都是他与她与它。

　　是啊，他她它，让东西南北之路交错，让风都常常流动，让心都随之跳动。

　　春季的蔷薇红艳动人，夏季的白莲幽香净洁，秋季的槐树终究归根，冬季的冰雪映照屋檐。

　　窗户旁边的叽叽喳喳的喜鹊，让患有绝症之人与关心之人略微欣慰，戒指之上炼红尘般锁住阴阳的隔阂。丛中的芬芳，吐露泪与心声，一切都在隐匿的光泽中，抚平回忆留下的疤。

　　花圃之中倒映白墙灰瓦的影子，轮椅随着囚心的移动，失去直视光明之人，略微显得孤独与寂寞。直到那树梢的凋落与秋露，让颤抖之心激动，让空洞之眸落泪，让时间，缓缓停步。

　　咖啡香味徘徊的一间小屋子，水汽模糊了玻璃与双眸，滴答的时钟和无声的交流，让已经丧失一切的人找回温暖，她的名字与成长，他的经历与失去，泪痕打破安静，我们不言语。

　　廊亭终于寂静了，她不再拨动琴弦，一杯茶水细细品味，回忆与感悟让断去的血液灌入生命的新生，月色朦胧，随着风声与花香，穿过栈道与灯光的，眸中的泪伤渐渐划破的安宁。

　　这是我们的历程，也是我们的品寻，从茶居到廊亭，从院落到破庙，从绿树到落英，从黑白到缤纷，从黑夜到白昼，一步一步的迈开，感悟与疑惑，一点一点的消融。

　　回过头望去，每一处的记忆，看上去如此荒谬绝伦，但又那么难以言喻。

　　若君知吾心所想，若君悟我辈之坎坷，若君认真赏阅，那这如同儿戏的从容，只是侧耳聆听的空洞，不知何去何从。

　　我坦然一笑，回首时她已经不在，似乎一切都像一场梦，迟迟不醒，为记忆添一道裂缝，使我无法望却。

　　世界开始昏沉，灯光蔓延不到的地方，西廊之音逐渐溃散，素香冉冉，已见不得旭日再与我东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