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慈我悲

　　孤灯一盏，月下独酌。

　　孖酩跪在香蒲之上，双手虔诚的祈祷，微弱的灯光照耀着他的脸庞，枯涩，憔悴，病秧。

　　双目微微阖着，但是脸颊之上分明有泪水流淌的痕迹，嘴唇干裂，神色眩晕，仿佛在昏黄的灯下，他的身影变得格外瘦小。

　　瘦小的就和他自己一样，干瘪的身体，羸弱的手臂，骨架特别清晰明显的后背，以及已经青的发紫的大腿。

　　他就跪在这，这一所没有任何僧侣的佛堂，一所已经被风霜雨雪侵蚀过的旧处所，甚至破碎的墙砖，瓦裂的屋檐，飞鸟不经的寂静之地。

　　孖酩就跪在这，谁都不明白他的用意。

　　虔诚而又惶恐的心脏，让他变得不再安宁却又格外平静。

　　双手合十，就举在胸前，举在那连呼吸都变得微弱的胸前。

　　佛像慈祥的面孔被风摧毁一半，变得格外狰狞，仿佛其本来的面孔就是这样。

　　念珠在手中变得沉重，佛像的六只手不像是在赠予希望与光明，反而更像地狱之中的蛛魔，贪婪而又罪过，一切都像黑暗一样，吞噬着微弱的光明。

　　他颤抖，他念叨，他仿佛已经置身于罪恶与轮回的交错之中。

　　而他，为何会在这里如此苦苦奢求，祈祷佛祖会对他的罪恶开恩？

　　因为，鲜血蔓延的双手，就如同毒品一样，渗透入了每一寸细胞，灵魂被感染，变得不堪入目。

　　如果细心一看，就在他腿旁放着一把格外锋利的刀刃，上面还有血迹斑驳的痕迹，寒光在刀刃之上吐露，似乎不经意间这把罪恶之刃便会刺穿佛前苦苦哀求之人的心脏。

　　忽然一阵刺骨寒风吹过，扰动一旁孤灯，蠕动的灯光，点缀的月色，铺下银色的罪意。

　　为什么要杀人…

　　这个疑惑几乎是在骨子里挣扎和撕咬，他的整个筋脉之中都仿佛充斥着这种被血色感染的伤疼，他哭叫道，哭诉着，好像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就是深植脑海。

　　他杀的是谁？

　　他杀的是杀了他的女儿的人。

　　他杀的是罪恶，是自己内心的无动于衷。

　　妻子早就因为唯一的女儿诞生而逝世，留下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亲眼看到女儿长大，给予自己的寄托就是照料唯一的希望一辈子。

　　而这个罪恶之人，磨灭了自己的挚爱，泪水再一次滴落，回忆的画面之中有女儿小时候在身边的嬉戏与乖巧。

　　一转眼女儿大了，大到了不在被自己拘束的时候，一个天降的恐惧让他在梦境之中摆脱，罪念的警告和贪婪的意念，让自己的女儿被无情的杀害。

　　他的无能，他的无动于衷，他的心脏都在颤抖滴血。

　　终于愤怒模糊了双眸，复仇绞痛了神智，一把锋利的血色抹灭了存在的因果，斩断头颅的瞬间，罪念已经无法摆脱和转嫁。

　　承担的一切都无从避免，他逃了，甚至逃到了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方，陷入一片迷途的苦海之中。

　　身无分文，妻故雏亡，杀人偿命。

　　他跪在这里祈求已经有几天了，甚至不吃不喝，想要让佛祖来洗涤自己全身上下的血腥。

　　略微浮长的胡须和鬓发，让他变得更加苍老。

　　突然一块檐砖跌落，砸碎了最后一盏孤灯，破碎之音如同心跳，昏沉之色终于消除，只剩下一抹平淡的月色，轻轻洒落在佛前之人的身上。

　　佛祖慈，而我悲。

　　孖酩一声哀叹，赫然睁开双眸，眼睛之中，血丝已经蔓延开来。

　　伸出手，干枯并且脉络可见，没有任何跃动的生机。

　　冰冷的佛祖之眸，不知是否在盯着眼前这最后蠢蠢欲动之人的灵魂，孖酩张开双臂，一滴莹润从眶中滚落。

　　屋檐之上，一只乌鸦低声鸣叫。

　　佛堂边，寂静的树叶随着沙沙作响的风而飘动。

　　一声嗡鸣，一声刺入。

　　结束了，罪恶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