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校庆,我和李月是主持人,那个时候她骄傲又漂亮。”
“她说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眼睛里在发光,她全身都在发光。”
“我那时候看着她,都忘了自己的词,结果在全校的注视下我尴尬地站在台上。”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顾言盯着钟湉自言自语,他埋下头去,又抬起来。
“不知道。”钟湉轻轻地说,她心里忽然起了海啸。
“你肯定理解不了。我真的没办法去找她,因为——”
“好了。”
我当然理解。钟湉想着。
可悲的不是一男一女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推着自行车谈论别的女孩,而是他们两个都痛心疾首,甚至没有人强颜欢笑。
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像某个导演说的一样,人们卸下了强者的面具,难以抵抗人的苦恼。
后来到家的时候大家都在,爸爸妈妈,还有顾言的父母,还有很多其他的人,围在一张大圆桌旁,没有留下空隙,也没有分清主次。也许他们有空隙,但是假装没有。也许他们有主次,但是刻意混淆。
这究竟是自作多情,还是所谓成熟?钟湉一直没有想明白。但是在他们的世界里,不承认的事情很多,蔑视的事情也有很多,孩子们陷在愤世嫉俗的清高中,不可一世。
被招呼着坐下后,桌子椅子,汤汤菜菜,全部变得拘谨起来。顾言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也不动筷子,钟湉快速地往嘴里送东西,胃和心有时候是连在一起的。
“言言?”
“这小子怎么了?”
“发呆呢。”
“心情不好吗?”
“是不是谈恋爱了?哈哈哈,现在的小孩子啊。”
“青春期嘛,谈恋爱也挺正常的,言言来说说嘛。”
“阿姨他今天考砸了,您别在意。”
“考砸了也不能不吃饭呀,湉湉你快劝劝他呀。”
“别管他,咱们吃,他就这样,真是,这小子,一点礼貌都没有。”
钟湉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嘴角,又低下头去。奇怪的,糟糕的聚会,为什么有人被遗漏,为什么每一句话都是如履薄冰。
顾言站起来说吃饱了,阿姨们极其夸张地问了几句,啊,吃饱了呀?不再吃点吗?言言你太瘦了!
顾言也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向书房。
钟湉留在那里,固守着心中的温良恭俭让,在长辈面前筑起一座坚固且真实的堡垒,她想要得到青睐,又不愿陷身泥潭,可是当顾言离开的时候她就知道,剩下的那个人要留下,守住一切,包括青少年幼稚的自尊,以及欲盖弥彰的自嘲。
她亲昵地跟身边的人聊天,像是所有人一样。
她看到人们开始干杯,唱歌,悄悄离开了饭桌,她本想走进书房,但是门被锁起来了,于是她走回了房间。
“你说话。”
“开门。”
她迅速发了两条信息给顾言。
没有回复。
“我生气了。”
房间里一声闷哼。
删除好友。
他乖乖走出来。
“钟钟。我感觉我有点对不起李月。”他脸上挤满了委屈和愧怍,从小时候开始,每一次顾言要哭了的时候,都叫她钟钟。
钟湉不喜欢这个称呼,像是他很对不起她一样。
“为什么呢?你没做什么呀。”
“我以前跟她说要一直做朋友,她没接受也没拒绝。但是现在我没有理她了,她变了,是因为我吗?“
“不是,不是。顾言,你够好了。”
不是,不是。小言,李月不需要你,她只需要她自己。她不愿意和任何人接触。钟湉想着。
“我要帮她。”
“怎么帮?”
为什么你总是纠缠着这个事情不放?她变了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你疯了吗?才只是一起主持过一个校庆,那么小一件事情怎么可以记到现在?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站着,顾言觉得是倾诉,钟湉觉得是对峙。
“我觉得我可能喜欢李月吧。”
钟湉心中的棋局崩塌了,堡垒也崩塌了。小林一茶说,五月的雨,借到了五千五百支伞。只有钟湉一个人在五月的雨中,被淋得一塌糊涂。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顾言对于李月的看法,也许是愧疚,是难受,是心有不甘,是渴望维护,这些她都能够理解,但是为什么会是喜欢呢?
她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也许是自以为能够揣测清楚顾言的想法,但是实际上并没有的失落,也许是作为最好的朋友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可是却没有应有的心情的奇异和难过。不过没有关系,她最擅长的就是与自己和解。
在读着这段文字的你,不要认为是钟湉失去了爱的能力,只是还有很多事情,我们需要等到钟湉去一一知道。
夜深了。
“我该走了。”
“……你别逞强。”
“好。”
“还有,把我加回来。”
他们相视一笑。
钟湉透过窗户看着楼下,目送着顾言跟随着他的家人,逐渐隐匿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