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颗（古言）

佳人曲

李延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日，门帘被一只柔荑玉指掀开，孟玥抬头去看，正巧与来人眼神相撞。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位美人，最妙当是那双眸子，眼含秋波，当真不愧那一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吃下糖，让我看见你的故事。”

坊间极富盛名的李夫人，终归是老了……

那年汉宫金碧辉煌，鼓瑟吹笙，我便是在歌舞升平中第一次看见他。

他是汉武帝刘彻，唱曲的是我兄长—李延年，他唱的，是《佳人曲》。

北方有位窈窕的佳人，容貌绝世，独立于人世间。回眸时，君临天下的人都甘愿为她亡国，纵然是红颜祸水，也千万不可失去与她相见的良机，毕竟，若是错失良机，佳人便再难得到。

冒昧请问：曲儿中所唱佳人为谁？

是我，我是乐师李延年的妹妹，是日后汉宫中最受宠爱的李夫人，是后人赞叹了千年的佳人。不必问妾身姓甚名谁，不过浮烟，如同……我的一生……

《佳人曲》不过是个美人计，以我为棋子，换得李氏荣盛，换得引荐的平阳公主更得圣宠。

当我一袭玉白舞衣，翩翩起舞，撞入刘彻眼中，那眼中满满皆是一白衣佳人身影时，我知道，我成功了。

自此深宫中多了一位身负盛宠的李夫人，人人艳羡。

可在我描摹铜镜里眼角的皱纹时，我总告诫自己：以色侍人，终难长久，待我年老色衰，深宫冷寂……

深宫外有一落魄书生，他与我两小无猜，言笑晏晏，我甚至将自己的长命锁赠与了他，可惜后来的兄长触及了龙怒，被砍了命根子，也自此……再不是我那笑得温柔的哥哥了。

他要权是势，只有这，才是稳固的！

那天平阳公主来府上做客，一眼便相中我，她是皇帝的胞妹，自然了解当今圣上颇爱何种美人。

没人问我愿不愿意，我便被送到了管事嬷嬷处，学着笑不露齿，话不张口，舞姿曼妙。

听说书生被哥哥手下的人暴打了一顿，又给了他一根金条，当即欢欢喜喜地将我与他的信物—长命锁交了出来。

兄长当着我的面，将那长命锁丢到了莲池中，再无踪迹，我想，这长命锁，怕是同这污泥混为一体了。

眼前这人一点也不像我的哥哥，他笑容贪婪：“李家的未来全交付于妹妹之手了，你太天真了，难道还相信那书生会带你私奔吗？妹妹啊，哥哥的遭遇还没让你醒悟吗？伴君如伴虎，只有手握重权，才能保全自身！反正你们女儿家也不过只能做一个家族联姻的工具，就是死，你也必须死在深宫，葬于皇陵。”

一语成谶。

可是哥哥啊，伴君如伴虎，你情愿将自己的妹妹送到老虎枕边吗？

情愿啊。

毕竟我只是一颗精雕细琢的棋子，没人问过我的意见，所有人都在利用我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榨取我的利用价值。

在那个冰冷的宫廷，我步步为营，拥有帝王的独宠，但却承受着众人的排挤。

我累了，一病不起，再不能与那些宫人勾心斗角。

我想：自己怕是到尽头了。

长命锁被弃，终将薄命。

病越来越重，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草药香，铜镜中的人双眼空洞无神，头发干枯脱落，肤色暗淡蜡黄，丑如饿鬼，谁还会相信我？便是房中盛传的“北方佳人”。

这日，哥哥入宫，前来看望我。

终究是有血缘关系，哥哥还是关心自己罢。

“夫人时日无几，还望为李氏后人最后谋求一点权益。”

一句话，打破假象，我气至咳血。

“陛下定会问夫人临终遗愿，以陛下痴情，夫人定是有求必应。”

刘彻来看望我时，我以衾掩面，说道：“妾长期卧病，容颜憔悴，不可见陛下。只愿陛下善待我的孩子与兄弟。”

句句皆为李家，没有为自己求任何事。

我自知这是最后一面，也想见他一面，可色衰爱弛，若是他心生厌恶，李家的一切将化为乌有。

偌大的未央宫，果真，成了我魂断之处。

“夫人！夫人薨了！”

汉宫里的故事落幕，令人唏嘘不已。

孟玥亲手沏了壶茶，问她：“你想知道后面的事吗？”

“我……死后吗？”

唐玄宗在杨贵妃死后，派方士到海外仙山，寻其踪影。

汉武帝在李夫人死后，派方士开坛作法，以招其魂。

重重轻纱帷幕中，雕刻成李夫人模样的奇石若隐若现，恍若再世。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来迟。

一怒而诸侯惧的帝王红了眼眶，她依稀看见他的嘴形。

“烟儿……”

两个字，将她的思绪拽回来那天，他们初遇的那天。

“你叫李烟？这名字真不吉利，浮烟一世。”

浮烟一世……果真是浮烟一世。

历史上只知北方佳人李夫人，谁识得深宫藏姝李烟？

所幸……还有一人记得她真名……

而后，李氏繁荣亦成烟尘。

征和三年，李广利投降匈奴。李家全族被诛，尽灭，不留一人。

这一点，我能懂……

李氏的人投敌，犯的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为君者，若姑息，就等同于养奸。

李氏一族斩头那天，刘彻没有去看，他违背了与烟儿的誓言，怕他的烟儿看到会伤怀。

茂陵，是他的皇陵，皇后卫氏被废，皇后陵将空置，距他最近的，便是他的烟儿了。

“烟儿……我想你了。”

“想你玉白舞衣。”

“想你一笑倾城。”

“想你午憩时勾起的嘴角。”

“可是……我知道……你从未相信过我是真心欢喜你，不是仅仅迷恋容颜。”

“但……至死你也没有信……”

“我不是个什么痴情帝王，我废了发妻陈阿娇，废了卫子夫，我还违背了你临终所托……”

“烟儿……你要是恨我，那就化身厉鬼，把我拽进十八层地狱吧……”

一杯酒，一饮而尽。

“夫人，你哭了。”孟玥递给李烟一手绢。

“我后悔了……”佳人喃喃道，“我后悔了……”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孟玥落下一滴泪，往事皆空。

“出门，左转罢。”

翼小殇关于李夫人真名，是我编的，历史当真只知李夫人。

翼小殇希望有人喜欢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