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曲起的手指顿了顿—他并不是难堪,而是仅仅怕扰了胭脂。
捅破了窗户纸,胭脂拿着把小匕首,眼眸迷茫,就像当初依在他怀里一样。
“胭脂!”
放下药,道济夺过匕首。锐利的轻易割破他的掌心。不过须臾,胭脂挑眉望了他一眼,毫无遮掩的嘲弄暴露在眼前。
道济刹那知道胭脂丢失的是什么——是一颗心。无论是含爱的心还是求生的心。一切向上的想法都被门阻隔在外,留下的是荒芜寸草不生的干涸心田。,譬如求死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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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济吸气,撑不起来什么笑容。
胭脂却松散如释重负,轻轻挑着眼眸撇了道济一眼,懒懒开口道:“我不计较你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介意你给我希望再推我入深渊,不过我希望,您能放了我,伟大的圣僧。”
心底包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压的发疼,道济沉默道:“等你身体好了,我,放,你,走。”
说罢,端过药和蜜饯。胭脂起先是拒绝咽下药,于他而言,世人都是要至他于死地,还不如早早入轮回来得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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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边碰到唇,温热的药汁也是如此,胭脂苦的泪水都泛了出来,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泪水似乎被什么阻隔了,得不到发泄郁结在脑海中几欲炸裂开来,胭脂只得用手帕汲了泪水,淡笑道:“原来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
道济心疼无比,揽住他的肩膀,让他望向自己沉宁的眸子,渐渐,胭脂竟然神奇的平静下来,止住了泪水。
随即,道济突然红了眼眶,仿佛胭脂的情绪传给了道济一样。慢慢的,道济眼底也涌上来一层薄纱。
“我有一腔的悲怨哭不出来,我一直在怨自己,为什么当初明知要赴死,可还是去了。去了之后,幽魂啃食我的记忆,我眼睁睁看着那些痛不欲生却让我珍惜如命的记忆,我感到幽魂啃食我的五脏六腑,仙身尽数被吞了个干净,道济,你会遭报应的。”
胭脂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是这么愣愣的看着道济,吐字清晰甚至温柔。
道济嘴唇开始抖了抖,转瞬叹了口气,揽过胭脂转过身去,似有若无的抱了她一下,仿佛是在安慰。
蓦然金光萦绕,好不吝啬的尽数吸入胭脂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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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道济才疲惫的收手,趔趄的险些摔了一跤。
胭脂看着她,眉目之间冷若冰霜。
道济苦笑了一声,温和道:“你先休息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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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道济离开,胭脂举起手掌汇聚法力,狠狠击在胸口,反复数次,直到鲜血混着药一同吐出,到后来再无药清淡气味方收手。
殊不知,道济一直守在她身边,看到了这一幕。
道济眸中闪着心疼与无奈,如月下似雪中的寒梅,孤独而清冷。在夜中,都舔砥着伤口。
胭脂扫去一摊血迹,呛咳着。捂着胸口的手死死抓住衣服,用力便颤抖个不停,好似要把心中苦痛一同发泄出来。
胭脂不受控制的疮笑,生不如死般被鲜血呛了数声,不禁笑道自己真的是太贱了,都是生在黑暗中的人了,怎么还想要抓住一缕光呢?
随即,给自己了一个耳光。
啪!
胭脂似乎是怪自己。
可为何道济心里痛如刀绞?
巴掌犹如打在道济的心中。
可是他不能去,否则只会勾起胭脂的痛苦而变本加厉的伤害自己。
什么时候,他们二人之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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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了雪。
等到道济找到胭脂的时候,胭脂已经站在回头崖上一个晚上了,身上的雪花丝毫没有融化的意思,就像是一个生动了些的雕像罢了。
胭脂冲着道济露出了一个笑容,回头崖上隐没于云层后的太阳宣告着黎明的到来。
嚓…
胭脂毫无意外的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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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脸上带着那样凄美而温柔的笑容,红色衣裙被雪风吹的乱舞,胭脂对着上方目眦欲裂的道济仍旧再笑,紧扣的手指忽然散开,里面海棠花苞忽然绽放开来!
道济的手还没等碰到胭脂衣裙便被自己法力阻隔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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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崖底,下方竟然开的全是海棠。
曙光找到胭脂的脸上,将身下血色染上一层淡黄光晕。
.“胭脂…”
道济的心忽然平静了起来,将胭脂抱在了怀里,轻轻吻上了胭脂的额头,品尝到了一丝腥甜。
胭脂仍旧在笑,眼眸对着黎明曙光而微笑,却是清晰温柔,捏紧了手中花瓣,强忍粉身碎骨的疼痛,咽下最后一口气道:“太阳出来了…”
随即,归去。
那一树的海棠啊,也许是怜惜吗?簌簌而落,盖在她的身上,飘进她染血的手中,红的发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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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而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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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当时胭脂眼睁睁看着记忆泯灭,现如今道济也要如此,他似乎很轻松,对着那些逐渐空白的记忆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是留恋怀中伊人面容,最后的一刻温柔而明媚。
又是一个黎明,在不见那漫天飞舞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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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不全,入不得轮回啊。”
“缘分已散,记忆徒留无用,你且与佛祖说情一番吧。”
“好。”
“我佛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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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太阳不会再落了。”
不是因为魔女的离去,不是因为圣僧的归来,而是为一场刻骨铭心的旷世之恋,或者是一位丈夫对妻子的爱。
于是得了这十二个时辰的黎明。
海棠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