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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嘉北城。
车内光影昏昧,路灯的光晕被疾驰的车窗切割成流动的橘黄碎片,断续地掠过张桂源低垂的脸。他闭着眼,头随车身的每一次颠簸轻轻晃动。
他解开了袖扣。袖口被一层层向上挽起,一截小臂裸露出来,皮肤下蛰伏的青筋若隐若现。
车猛地一颠,将他从短暂的混沌中彻底晃醒。喉间逸出一声叹息,张桂源睁开眼。浓密的眉峰不耐地蹙紧,眼窝里,那点残余的倦怠被颠簸搅散,只余下更深的燥意。

张桂源.“阿瞒。”
声音低沉,裹挟着车内特有的沉闷。
张桂源.“回张宅,稳着点。”
前座传来一声极低的“是”。被唤作“阿瞒”的男人紧握着方向盘,目光在后视镜里那张隐在阴影中的脸上小心地停留了一瞬。终究没忍住,他小心翼翼地出了声。
龙套.【阿瞒】“少爷,头…还疼得紧么?路过老铺子,给您捎碗热乎的醒酒汤?”
许久,才听见后座传来一声含混的回应,每个字都透着浓浓的厌乏。
张桂源.“…不用。回张宅,歇着。”
头疼。这几日连轴转,囫囵觉都没睡上几个,今日宋老爷子的寿宴上,又被灌了不少酒。张桂源的指尖压在太阳穴上,揉碾着那点要命的胀痛,眼皮沉得几乎粘在一起。
那群老狐狸。昨日城北那块地皮才刚拿下,今夜宴会上几拨人马便围了上来,明里暗里、话里话外,都恨不得他立刻吐出来。
地皮是好,于他张家,却也并非非它不可。只是左奇函那小子难得说要,当大哥的,岂能驳了亲弟弟这点念想?热乎劲还没过,群狼便已嗅着腥膻围拢上来。
更何况,这满堂的喜庆,宋老爷子脸上堆着笑,底下藏的是替小女儿相看金龟婿的心思。他张桂源,张家说一不二的长房嫡子,年轻、手握实权,在这嘉北城里,自然是块香饽饽。
宋家那朵娇花,美则美矣,可惜为人刁蛮刻薄,半分亏都吃不得。他每日在生意场上周旋便已耗尽了心神,实在不愿回到家中,还要再处理家长里短。

不愿,便只能装聋作哑。每遇试探,他便扯开一抹笑,将酒一饮而尽。酒是挡箭牌,也是穿肠药。一杯接一杯,敬的人络绎不绝,推拒不得,只能硬生生灌下去,直灌得头壳欲裂,那些人才肯放过他,允他离了场。
胃里翻江倒海。张桂源蹙起眉,不耐地抬了抬手。车窗外雨声淅沥,阿瞒在后视镜里觑见他的神色,立刻心领神会,车缓缓停在了巷口。
推开车门,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张桂源深吸一口,凉意勉强压下了胸口的烦闷。阿瞒撑开一柄伞,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不知不觉,巷子竟走到了尽头。鬼使神差般,他多看了一眼那堵湿漉漉的墙角。
拐角的阴影里,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
他脚步顿住。
那是个小姑娘。几缕湿发黏在脸上,她微微仰着脸,眉眼倒是长得一等一的好。眼眶微红,像极了被雨摧折后、委顿在地的白玉兰,花瓣零落,只余一身湿冷的伶仃。
张桂源蹙紧眉。
这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小姐,跑到这腌臜地方来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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