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患难

两家正在那里你推我逊，商量不定。恰好那梁莉得知了消息，劈头正走将来。相见已毕，便把前前后后问了一遍，鲁相国也把前前后后回答了一遍。梁莉免不得要在相国面前说两句好看话儿，道：“今日花妹妹去了，小侄方才敢说，他两个是当日新正时节，在连星湖码头，杨柳岸边，两船相傍，向那黄昏月下，便以诗句酬和。那时就觉有些不尴不尬的光景，原不是一日的情由。如今她两个此去，又不带一些行李，便出了花阳地界，到得前路，遇着关津，盘诘起来，毕竟送还原籍。但有一说，花妹妹是个聪明人，决然不做这着迷的事，料来还在城中左右，隐迹在哪一家里。二位伯母，何不趁早着人密访，必然得个下落。”

　　鲁相国道：“贤契所言，果然非谬。原来她两个，那时节便起了这个念头。”又想了一想，对着梁莉道：“原来贤契倒是一个好人，老身却没了眼睛。也罢，我想人家男子，到了这般年纪，自然有了那点念头，如何留得他住？我今还有个王源，是他结拜哥哥。算来弟弟去了，那个厮儿决然也不长久。老身若是打发出去，与了别人，明日可不奚落了他。贤契若不见嫌，花老夫人在此，当面说过，就送与贤契，做个铺床叠被，何如？”梁莉听了，心里其实着得，却便不好应承，假意推托道：“这个小侄怎么敢受，倘若花妹妹明日依旧把他弟弟带转来送还，那时又没了这一个，伯母岂不要追悔么？”相国道：“贤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是那厮儿有个转来的日子，老身自然就送与花娘子了。”

　　花翰林道：“既是鲁老夫人有这个意思，贤契倒不要推辞，省得拂了美情。”梁莉笑道：“只恐小侄没福，受用不起。既然如此，待小侄就此回去与家母商量便了。”梁莉遂作别起身。花翰林见梁莉去了，也就辞了鲁相国出门。相国送了进来，便唤王源吩咐，把千玺房中一应遗下的衣裳金银，着几个男侍尽数搬将出来，当堂逐件点过，遂都交付与王源。

　　原来这梁莉回去，就与母亲商议已定。鲁相国便拣一个日子，果然把王源送与她去。这回梁莉却是天上掉下来的造化，不要用一些气力，干干净净，得了个美男。正是：蜒蚰不动自然肥。却又有一说，当初原是他两个先看上眼，所以如今这个王源毕竟终归于她。可见姻缘两字大非偶然矣。

　　前面梁莉得了王源，两个新欢的光景，世间就是三岁孩童，也晓得是免不得的，却也不须细说。

　　且再说慕蓝，同了千玺私奔出来，趁了渔船。恰好船又小，人又少，况趁着下水，有些顺风，不上三两个时辰，约行了一百多里。看看天色将晚，但见烟树朦胧，云山惨淡。山岗上牧笛频吹，一个个骑牛回去；石矶边渔歌齐唱，两双双罢钓归来。酒旗扬扬，还间着几盏天灯；黄犬哰哰，却早见一方村镇。

那个镇头叫双惜镇，长圳府管下的地方。

慕蓝与千玺，在船中坐了一日，只当尽尽一日一夜，不曾沾着些儿汤水，怎奈心内带着彷徨，倒也不觉得肚中饥饿。渐渐天色晚来，便记得起又不带得一些铺盖，免不得要到这个镇头上去，寻个旅店安歇一宵。慕蓝便对渔人道：

“我们亲戚却正在这个镇上，可泊过去，待我们好上岸。这里有两钱多些银子，送你罢。”渔人接了，道：“娘子，早说这个双惜镇上，待我做两日撑来也好。”就把船泊将过去。

　　慕蓝到了这个所在，方才撇下了些惊恐，慢慢扶着千玺同上岸去。行不数步，恰就是一个旅店。连忙近前问道：“此处可寄宿么？”店主人出来答应道：“二位到此，还是长歇的，短歇的？”慕蓝道：“怎么叫做长歇、短歇？”店主人道：“长歇的，或在这里一年半载，要把楼上客房收拾起来，好与你们安顿行李。若是短歇的，不过在这里面小房内，便好暂住几个日子。”慕蓝道：“我们也不是长歇的，也不是短歇的。我姊妹二人，恰在前路探友回来，恐此时没有便船，权且借宿一宵，明早就去。若肯相留，现成铺盖便借一床，明日多多奉谢。”店主人笑道：“二位娘子，我们开客店的，虽有几床铺盖，只好答应来往客商，恐怕不中娘子们意的。若是将就盖得，请进来就是。”

　　慕蓝假意儿对着千玺道：“姐姐，这一夜儿哪里便不将就了。”两个径走进去。原来天色昏暗，哪个认得出他是个男扮女装。这店主人见她两个斯文模样，不敢怠慢，就去开了小小一间幽雅轩子，引她二人进去住下，随即吩咐走动的，打点晚饭，点灯进房。

慕蓝恐暗里被人瞧破，直待吃完晚饭，将次睡倒，灭灯时节，方才与千玺去那巾服，两个睡做一头。千玺虽然有事在心，见了这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睡在身边，哪里熬得过。欲待轻轻动手，又恐慕蓝心中有些不快活。只得按住这点火性，安安静静睡了一夜。

次早黎明起来，梳洗停当，谢了店主人，即便起身。恰好那个镇头，共来不满二三十个人家，其余都是偏僻地面。两个行来，将近半里多路。千玺一路过来那双腿确实受不了，女装无法进行下去，只好趁着这四下无人，慕蓝帮把他巾服去了，两人打扮做个村中探亲的夫妇。有几个来往的见了，又估计他们是两个哥妹，又估计是一对夫妻。

看看走了三四里，慕蓝腿酸脚软的不行，跌坐地上，再也走不动了。心里苦叫，自己平常逛街加起来的路程，都没有这两天走的路远！还一路担惊受怕的，哎，私奔真的不好奔啊！忽地，一双大手将自己扶上了背上，继续往前，背着自己走。那男子，轻轻对着慕蓝道：“苦了我娘子身子娇弱，在家穿了自在，吃了自在，现今跟着在下受这样行路的苦楚。”慕蓝听了，心里比吃了糖还甜，我玺真是体贴。便安慰道：“习惯就好。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与相公一起，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亦无怨无悔。”两个对视一笑。千玺道：“娘子，你看前面白茫的，敢是一条水路，我和你慢慢行去。若有便船，就趁了去罢。”两个又走了一会，才到那个滩头。恰好有一只便船泊在那里，就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