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引荐文星庵

不经觉过了几年，一日，慕蓝思量去紫荆庵里走走，探望恩师。及至庵前，恰巧遇见李归一出来。慕蓝欢喜迎上去，道：“老师，间别多年，未能一会，正欲即来叩拜。”李归一抬眼一看，连忙迎迓道：“花娘子，一别数年，阶前落荆又经几番矣。犹幸今日得赐光临，何胜欣跃。万望再赐留题，庶使老朽茅塞一开，真足大快三生也。”慕蓝笑道：“向年造次落花之咏，提起令人羞涩，至今安敢再向尊前乱道？”李归一道：“花娘子说哪里话，昔年所咏落荆，今日重来相对，如见故人，正宜题咏。我当薄治小酌，盘桓片时，万勿责人轻亵。”随即吩咐道童，整治酒肴，陈设洋紫荆树下，两人尽兴畅饮，欲为竟日之欢。

酒至半酣，那道童折了一枝半开半绽的洋紫荆走来。慕蓝接在手中，嗅了一嗅，瞬时清香扑鼻，便问道：“敢问老师，缘何这一枝洋紫荆，与梢头所开的颜色大不相似？”李归一道：“花娘子，你却不知道，这洋紫荆本名羊蹄甲，按花色来分，有紫红，淡红，白色三种。”

慕蓝点头，寻思着家乡和深圳路边也常见这种洋紫荆树，都习以为常了，如今竟如初见，一见钟情了。

李归一道：“敢问娘子，今岁藏修，还在何处？”

　　慕蓝道：“正欲相恳此事。敢问老师这里，有甚幽静书房，假我一间，暂栖旬月，不识可有么？”李归一道：“花娘子，我这观中，你岂不知，并无一间幽静空房可读得书的。你若果肯离得家，出得外，奋志攻书，我指引你一个好所在，甚是精洁，必中你的意思。”慕蓝好奇，问：“请问老师，是在何处？”

　　李归一道：“你可见那连星湖畔的七座仙岩么？此去渡过连星湖，一直进五六里路，其中的那座玉笔岩，山中有一座文星庵，甚是宽绰，前前后后约有数十间精致书房。庵中有一个尼姑，姓罗名英，原是我最契的相知。一应薪水蔬菜之类，甚得其便。花娘子回去与令堂计议停妥，待老衲先写封书去与她，要她把书房收拾齐整，然后拣个好日再去，如何？”慕蓝道：“既有这个所在，况又老师指引，家母自然允诺的了。”

　　正说间，只见夕阳西下，慕蓝便起身作别。李归一道：“本当再谈半晌，争奈天寒日晡，不敢相留。”便携手送出庵门。

　　慕蓝遂辞谢而去，心想，那七仙岩过去天天都隔湖看得见，没想过里面竟然有一个尼姑庵。回到花府，就与花翰林商量文星庵读书一事。花翰林满心欢喜，允道：“蓝儿既然立志读书，异日必得簪缨继世。明日是个出行日子，何不买舟竟往七仙岩？先去拜望了那文星庵的法师，然后回来收拾书箱，再去未迟。”

慕蓝不敢怠慢，晚上回去出租房里安排口罩发了货，就早早回到花府，睡下了。

第二天，即着人先到紫荆庵里约了李归一，次日买舟一同来到七仙岩。两人逍遥徐步，四下徘徊观看。果然好一座奇山，只见：

　　奇峰巍峨，怪石嶙峋。鸟啼莺唤，岩丛间现苍古剑花。俯瞰连星湖，但见云影天光，真个意静心闲的读书好地。

　　慕蓝看了一会道：“老师，果然好一座山。眼前这仙境，令人尘念尽皆消释。”李归一便站住，在岩岗上，又四下指点道：“花娘子，你看这玉笔岩，与其他六岩大不一样，形如一支玉笔矗立在这山水画幅里，正荫在我花阳城，所以城中那些读书的，科科不脱，甲第俱从这一枝玉笔荫来。”

　　慕蓝点头，问：“原来如此。敢问老师，这里去到文星庵还有多少路？”李归一道：“花娘子，你看远远的密树林中，那一层高高的楼阁，便是文星庵了。”

　　两人说说笑笑，缓步行来，早到文星庵里。小尼姑连忙通报，那罗师太随即出来迎迓，引入中堂。

　　三人揖罢，罗师太问李归一道：“师兄，此位娘子何处，高姓大名？”李归一道：“道兄，这是城中花翰林的小姐。”罗师太道：“原来就是花夫人的小姐，失敬了。”便又仔细觑了两眼，暗对李归一道：“师兄，我记得花娘子未垂髫的时节，曾在哪里相会过。”李归一笑道：“道兄，你果然还记得起。数年前，曾在我观中西廊板壁上，题那‘残云邈邈别疏钟’的诗句，你见是七岁顽童，便请来相见的，就是这位娘子。”

罗师太听罢，连忙欠身道：“久慕娘子诗名，渴欲一晤，今幸光临，实出望外。敢乞留题一首，以志文星，不识肯赐教否？”慕蓝笑道：“今到宝山，固宜留咏，但恐当场献丑，有玷上院清真。”罗师太道：“花娘子何乃太谦。”便唤道童取了一幅罗纹笺，磨了一砚青麟髓。慕蓝也没推辞，蘸着笔，遂信手挥下一律，云：

　　楼台百尺接太清，琉璃华灿数载明。

　　真经诵处飞鸟泣，法鼓鸣时风云起。

　　借得半亩凌霄境，红尘俗念俱泯焚。

　　峋缝剑花今犹在，沧海人间变幻时。

　　慕蓝写罢，李归一与罗师太连忙接了，展开仔细从头念了一遍。罗师太高声喝采道：“妙极，妙极！花娘子，只恨小道无缘，相见之晚，不得早聆大教。几时落得清诲一番，真胜读书十年矣。”李归一道：“道兄，这有何难，花娘子今岁正欲寻个清静所在藏修，你观中既有空房，何不收拾一两间，与花娘子做个书室，就可早晚求教，却不是两便。”罗师太道：“花娘子若肯光降，我这里书房尽多，莫说是一两间，便是十数间也有，亦当打扫相迎。”慕蓝道：“老师既肯见纳，足感盛情，谢金依数奉上。”罗师太道：“书房左则空的，敢论房金，只待娘子高中，另眼相看足矣。”李归一笑道：“今日也要房金，明日也要清目，两件都不可少。”三人大笑一场。

　　罗师太先唤小尼姑把前后书房门尽皆开了，然后起身，引了她二人，连看三四间，果然精致异常。罗师太道：“花娘子，这几间看得如何？”慕蓝道：“这几间虽然精雅，只是逼近中堂，早晚钟磬之声不绝耳畔，如之奈何？”

　　罗师太道：“花娘子讲得有理。这轩后还有一间小小斗室，原是小道早晚间在内做真实工夫的。花娘子若不见弃，请进一看，庶几或可容膝。”慕蓝道：“既是老师净居，岂敢斗胆做为书室。”罗师太道：“这也不是这等说，只是娘子不嫌蜗窄，稍可安身，就此相让，不必踌躇。”慕蓝道：“既然如此，也借赏鉴一赏鉴。”罗师太便从袖中汗巾里取出一个小钥匙，把房门开了。

　　李归一与慕蓝进去看时，果然比先前看的几间更幽雅，更精致。罗师太道：“花娘子，这间看得书么？”慕蓝回答道：“恰好做一间书房，未必老师果肯相假。”尼姑笑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凭花娘子随时收拾行李到来就是。”

慕蓝便躬身致谢，即欲起身作别，罗师太一把扯住道：“难得花娘子光降，不如盘桓一夜，明早起身，却不是好？

慕蓝心里惦记着出租房里的口罩还没发货，婉拒道：“多谢厚请，今日家母在家等候，不敢久留。不过两三日内，复来趋教矣。”罗师太便只好相送下山，三人致谢而别，各自分手回去不提。